双儿之道

民间话本，种类繁多。但最多的永远都是才子佳人这一类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有历经万难终成眷属的，也有破镜重圆感人肺腑的，还有求而不得引人泪下的，这倒确实令景宁王于夜晚有了可供消遣的趣味物件，不至于再因为分房的安排而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等到在白日共乘时，他还可以把晚上看过的那些‘求而不得虐恋情深’的话本情节挑出一些讲给李承恩听，即打发了两人时常相对无言的尴尬境地，也可以借此影射一下自己的态度。

譬如，每每在讲述完毕后，跟上一句：若是本王，怎么也不会如此如此，理应如何如何……

而后，再反问上一句，“若承恩是此故事中的那位双儿，便当如何？”

李承恩以往赶路，往往骑马为主，极少乘车。而今因伤势和王妃的身份不得不坐在车中，即使用打坐消磨时间，时间长了，也难免枯燥乏味。如今有景宁王每日如说书一般的讲故事给他听，即使都是一些俗艳的儿女情长，却也着实消磨时间。

想来，总比景宁王先头那几天动不动就要往他身上摸摸蹭蹭的行为要好。所以在听完故事后，李承恩为免于气氛冷场，自然也会礼尚往来的回馈上几句观感。如此一来二去，竟也让李岚将李承恩对待感情的态度探了个七七/八八。

其一、李将军果然吃软不吃硬；

其二、李将军喜欢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

其三、李将军奉行的竟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景宁王李岚摸了摸手指上戴的玉扳指，心想：温婉贤淑的女子，自然是不成了，但他可以赔给李承恩一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王爷。

此生惟愿，与君执手同衾、白首同穴、生死不离。

车队在马不停蹄的急行了大半月后，终于在腊月二十七临近王都北门之景耀门。

入城这一天，天气晴好，红日高悬。

气势磅礴、厚重威严的城关口驶入景宁王的豪华车驾。虽然天寒地冻，但王都街头依旧人声鼎沸。车驾开道而行，两旁护送的骑兵面貌精悍、盔甲齐整，威风凛凛，马匹行列之间更是蹄踏整齐、纪律严明，令城内围观的百姓和一些番邦使节赞叹不已。

同一日，奉旨归京的还有从东门春明门入城的胶东王李佋、从南门明德门入城的淮南王刘泠水，和从西门金光门入城的平西王安禄山。

四王齐临，皇城朱雀门一时三门大开，鼓乐齐鸣，荣盛非凡。皇上和太上皇更在昭阳殿设下国宴，为风尘仆仆赶来的四位镇边王接风洗尘。而四王的家眷子女除世子外，则由王皇后于长乐宫另行设宴接待。

入席之前，李岚和李承恩被安排至西内苑的麟德殿偏殿更换国宴朝服。大齐朝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朝服为紫色；皇子朝服为杏黄色，太子、亲王着绛红色皮弁服，其他王爷、亲王世子则着月白色皮弁服。

景宁王李岚是亲王爵，也是高宗目前七个儿子内唯一一个破格封王的。李岚从小聪慧机敏，又因长相、性格与肃宗年轻时相似而深得太上皇喜爱，十四岁时更因在北庭与突厥大战告捷，彻底划定了安西都护府的最终版图，使得当时的肃宗龙心大悦，便在禅让帝位之前‘提孙为子’，破格册封了当时才十六岁的三皇孙李岚为‘景宁王’。

景宁王，领世袭一等亲王爵，与其八皇叔胶东王李佋对应，并淮南王刘泠水和平西王安禄山这两个功劳昭著、臣服大齐朝的异姓王一起，镇守在王都长安东南西北之四方门户重镇，手握封地内节度使的兵马实权。

李承恩作为景宁王李岚正式告了太庙的亲王正妃，领正一品夫人衔，但因为他是双儿，并不穿女子的诰命服，穿的是同亲王制式和款式的绛红色朝服；又因为他不是男儿，不行冠礼，所以并不佩戴皮弁冠，而以华贵的左右对称的坠琉紫金簪为装饰，再在耳上佩戴耳钉以显示从女道的双妻身份。

耳钉……

衣簪齐整的李承恩坐在铜镜前，看着摆在面前的一副花丝镶嵌的玳瑁耳钉，心神烦乱。

自醒来后，他几乎一直在自欺欺人的将自己还当成是一个男子。也因为全身上下毫无一丝女子的装束，也就从没有关注过双儿从男道与从女道的区别。而今，面对着这副耳钉，看着铜镜内耳垂上不甚分明的耳洞，他的记忆清晰的回想起了在大婚之前，‘他’流着泪跪在同样泪流满面的父亲和母亲面前，磕头恳求，却仍被由宫内派下的教养嬷嬷在最后依照皇命，强压着‘他’穿了耳洞。

从此由男变女，再不能承继家业，再不能顶门立户。

李承恩闭上双眼，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并直观的感受到了自己在这个异世所处的地位——他已经并非男儿，而是一位身有诰命的双妻。他的荣辱生死，将完全依附于景宁王。

后者荣，则他荣；后者辱，他亦同。

“承恩？”

由内侍宫女们服侍着穿妥衣冠的景宁王，神采飞扬的跨进安排给王妃更衣的偏房，却发现李承恩还坐在铜镜前发呆，不禁声调温柔的靠近。不期然看到了摆在梳妆台面前的耳钉，倒也为此愣了一愣，这才想起大齐朝的双儿规制。

在大齐朝，区分一个双儿从男道还是女道，就是看对方有无耳洞。从女道者，自小便穿耳洞，文定嫁人时，则由男方送上耳钉作为信物，佩戴之后即为人/妻。而从男道者，便无耳洞，他人遇之，自然便以男子视之。

李岚突然理解了李承恩此刻的心绪，他挥手屏退了陆铁和几位服侍的宫女，亲手拿起那副耳钉，躬身弯腰：“来，为夫亲自替你戴上。”

“景宁王……”

“嗯？承恩，你又错了，该叫我夫主才对。”

“夫……，是不是，就算我与你和离，也不能再复为男子了？”

“对。大齐律令，双儿自耳洞始，即等同为女子，再不复入男道，违者斩，抄其全家，牵连九族。”将那对精致的耳钉戴入李承恩形状圆润的耳垂，景宁王李岚牵起李将军此刻有些微凉的手，拉着他一起跨出门楣。

“所以，承恩呐，以后你我夫夫同心，才是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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