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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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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朴幽深的房里, 袅袅熏香染染升起, 紧闭的木制大门里, 传来数道呵斥, 还有刀剑划过锋芒的利声。

阵阵冷冽之后, 血腥之气在房里蔓延开来。

“陛下!”

内室的书房里头, 几位大臣瞪着大眼, 满是不敢置信。

“哼,”原本气盛强硬的楚帝此刻更是满脸寒霜,周身气势大开, 脸色冷凝一片,眼眸在下头扫过,不带一点情绪。

想要开口的臣子顿时闭了嘴, 不敢再闹腾。

但个个脸色都是愤然。

倒施逆行, 这绝对是倒施逆行啊!

楚越一把扔下手中长剑,被奉为尚方宝剑的长剑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儿, 明明上头丝毫血滞没沾, 但偏偏却让人又恨又怕。

剑随主人, 如今看着只是寒芒幽厉, 但它作为楚帝的佩剑, 曾在战乱时, 取过不下数万的鲜血。

以血养剑,所以才会如此阴寒。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剑滋养的人!

楚越重新坐回御案后,胸口起伏不定的跳动慢慢恢复平稳, 他闭了闭眼, 声音里不带一丝波动:“抬下去。”

抬谁殿中心知肚明。

话落,当即就有两个护卫从暗处走来,从殿柱下抬起了软成一滩烂泥的人走了出去,那人朝服皱成了一团,诸红色的颜色被鲜血染成了深色,头顶鲜血从额头泊泊直流,紧闭的内室里,若不是有熏香压着,只怕早就腥气直让人作呕了。

须臾,御书房大门“咯吱”两声,被打开又迅速阖上。

殿中的几位重臣也不知该是松一口气还是如何了,心里复杂莫测,但都不由得升起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凉。

陛下是真狠心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就是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人物也只得撞柱来以示清白,皮开肉溅,鲜血喷涌,若不是瞧着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只怕就当是个死人了。

这般专横,他就不怕被天下人唾骂!

楚越在袅袅熏香后,双眸黑沉沉的看着他们:“几位大臣还有何要说的?”

被他看得心一突,以左相爷为首、余下礼部、吏部、刑部三位尚书为辅,余下两位一品大臣当即表示再无事要报。

在楚越饶有兴致的眼里,甚至是落荒而逃的告退,跟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了御书房。

长廊上,两名护卫目不斜视的抬着人走着,往来的宫人更是脸色平淡,仿佛见惯了似的从容穿过,半点眼色都不带撇的。

在这禁宫里头,他们见过了太多这样的画面,早就从一开始的惊奇到了如今的麻木,无论是曾经位极一时的大臣、宫妃、还是奴婢。

林秀带着人匆匆赶来,正打了个照面,她制止了要行礼的护卫,目光在他们手中抬着的人上看过:“还有气么?”

前头的护卫回道:“回娘娘,还有。”

林秀松了口气,道:“立马送他回府,另外遣太医过去候着,把人给救回来。”有条不紊的说了几句,她又吩咐雨晴:“传本宫的旨,帝师冲撞无礼,后自撞于柱,但念及帝师并非有意为之,且赐下药材让其康复,安心在府上调养即可。”

那软成一滩烂泥的人,正是当朝帝师杜青。

“是。”

雨晴提着裙裾,匆匆而去。

林秀挥挥手,让护卫抬着人走,身边带着雨霞,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先时有宫人闯进元宸宫说楚帝在御书房杀人时,林秀只觉得又是惊愕又是好笑。

楚帝虽说更古奇才,手段强硬,但常年在战场上习惯了干净利落那一套,这朝中上上下下的,都在他意料和掌控之中,面对臣子更是游刃有余得很,还有人能把他给气得要杀人的地步?

这人他也是奇才啊。

宫人是楚帝身边的护卫严大叫过来的,草草说了几句后,林秀立马便带着人赶了过来。

这群臣子里倒没有出现那么一个奇才,但架不住里头出了一个变数,作为当今皇帝的老师,帝师杜青随同重臣们一般觐见了楚越,竭力反对楚帝要推行的科举新政。

左相一干人等,皆是老政的推崇者,认为参与科举的学子需面无须,身无记,学文广,文章好,尤其偏爱藻词华丽的高歌颂德,与楚越推行的实干恰好相冲撞,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说服了帝师杜青,竟然同流合污让楚越收回成命。

堂堂帝师,更是以死相逼。

“娘娘吉祥。”

御书房的守门宫人们见她到来,刚开了口,林秀已经推了门自顾走了进去,雨霞等宫人随后阖上大门,等候在殿外。

御书房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尤其在内室更甚,她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御案后,面无表情,眼眸幽深的人。

那双眼黑彤彤的,瞧着让人发毛,但在林秀眼里,却满是心疼。

楚越对杜家虽说失望至极,权拨力动,但曾经的情分还是在的,尤其是帝师杜青,更是一手教导启蒙他的恩师。

杜青一手培养的弟子优秀到成为了帝王,但曾经风光霁月的、不畏强权的,甚至楚越身上还带着几丝教导着的处事风格的老师却被权利腐蚀了人心,竟然学会了市井泼妇的招数,以死相逼。

逼死恩师,哪怕是权势滔天的楚帝,坐拥四海,仍然免不了被天下人唾骂。

林秀忍不住唏嘘。

这一回过后,怕是楚越连最后一丝孺目之情都没了。

殿中除了楚越空无一人,心腹如平安也被撵了出去,林秀几步上前,轻轻拉过他的手,唤道:“钦怀。”

柔和的女声传入耳里,楚越眼珠子动了几下,眼里有了焦距,看着她难得挤出了一丝笑:“你怎么来了。”

他轻轻一扯,林秀就扑在他怀里,被抱个正着。

林秀爬在了他身上,头顶只听他淡淡的叹了一声,“我没事,你别担心,是严大找你通风报信的吧。”

他身边的人他知道,也只有严大有这个胆子,便是连平安都不敢轻易透露他的丝毫状况。

“是啊,”林秀双手回抱着他的腰,毫不犹豫就点头,“我觉得他这通风报信报得很好,值得鼓励,我还得赏他呢。”

楚越脸色逐渐漾开平日的温度,摸着她的秀发,胸腔里跳动着,满是笑意。

有人担心心疼的感觉真的很好,他忍不住把人抱得紧了些,感叹着:“你怎么不快些长大一点。”

林秀顿时从他怀里抬头,直直的看着人:“我长得很......”

她的话被吞了回去,楚越的脸庞在眼前放大,唇上一软,和着话被一起吞咽了下去。他们有过三次亲密,两次都是在喜庆的日子,楚越还喝了酒,压根就不记得对她耍了流氓。

这是头一回,青天白日的,楚越正大光明的把心中惦念着的摊到了阳光下。

林秀只觉得身子热得很,有什么要从心里破出来一般,在楚越的动作下,只得攀着他的胳膊,被亲得险些软成一团,眼里水雾雾的,又是无辜又是惑人,楚越刚离开她的唇瓣不过些许,见此目光徒的深邃起来,手指在嫣红的嘴唇上轻捻了两下,又覆了上去。

袅袅烟雾中,浓重的欲念陡然让室中气氛都暧昧起来,压制了原本肃穆血腥的深然,别有一种诡异之美。

--

杜府里,杜夫人和杜莲见着从宫中抬回来的人脑子里都是晴天霹雳。

“老爷!”杜夫人扑了上去,双手在那一身血人下竟然是无从下手,她双目赤红的朝送来的人问道:“怎么回事,我家老爷被谁害的!”

堂堂皇帝帝师,谁吃了豹子胆敢害她,看她不扒了谁的皮!

送来的是宫中的人,闻言冷笑一声儿:“杜帝师在宫中冲撞了陛下,后自撞于柱,辛得陛下和娘娘惦念着帝师的情分,不止赏了珍贵的药材,还特意让太医院的太医们为帝师诊治。”

话落,紧随其后的宫人和太医就到了。

“是,是陛下,”杜夫人不敢置信,但老爷是宫中的人送来的,由不得她不信。

所以......是陛下害了老爷?

可,可是怎会呢,他们家老爷可是陛下的老师啊,是他们家爷一手培养长大的,楚越他岂会如此恩将仇报?

“爹,爹你快醒醒。”杜莲回过神儿,扑上去就是一顿哭喊。

抬人的护卫们都不耐烦了,道:“杜夫人,杜小姐,帝师到底安置在哪儿,你们给个章程,也莫要耽搁了御医诊治,要是耽搁了时辰,帝师还能不能救回来,那可就......”

话没说完,但言下之意都懂。

杜夫人慌乱无措的心顿时一紧,忙带着路领着他们把人送回了房里。

老爷可是他们杜府的顶梁柱,万万不能出事!

护卫们把杜帝师给安置到了床上就离开了,御医们忙上前查看了一番,发现杜帝师只是伤在了头部,其他地方瞧着骇然,但其实并无大碍,一行人轻手轻脚的给人包扎好,又开了药方,嘱咐杜夫人了需要注意的地方,便收拾了东西离开了。

送药材的宫人还传达了皇后的懿旨,说让帝师安心休养,杜家若有任何需要只管跟宫里头说一声便是。

杜夫人带着杜莲谢了恩,等宫中的人尽数离开,有下人上前扶了杜夫人起来,关切的说道:“夫人保重身体,府上一切事物还等着夫人拿主意呢。”

如今杜帝师倒下,杜夫人这个妻子便是杜府的顶梁柱了。

下人们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话落,突然被杜夫人一个大耳光刮过。

杜夫人神情狠厉,双目赤红,俨然听不进任何道理:“贱婢,贱婢,本夫人知道你们都在暗地里笑话本夫人是不是,啊,是不是!”

屋里下人们身子抖成一团,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杜夫人小气刻薄,为人高高在上,平日里虽说也爱捏着身份摆谱,但碍于名声,也不会太过,但这会儿杜帝师倒下,又是在宫中受伤,楚越连一句话都没有,只有她向来看不上的泥腿子皇后浅浅的安抚了几句,让她又是心惊又是心寒,随后,满身的后怕爬上后背,彻底扰乱了心神。

她再是愚钝,也知道杜家失宠了。

甚至,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失宠,这才让一向看中情分的皇帝不顾多年情分眼睁睁看着老爷撞柱自尽?

因为莲儿进宫的事惹恼了他么?

杜莲在一旁本不想管,她自己现在都心乱如麻,但杜夫人神情恍惚得很,她只得挥退了一干下人,扶着人到一旁榻上,“娘,你怎么了?爹已经出事了,你可不能有事啊。”

所以风水轮流转,杜莲一贯瞧不上楚蔓等人,暗地里也不知道笑话了多少回了,跟着皇帝一个姓又如何,有血缘又如何,还不是连她这个外人都不如,如今满是恐慌下她才明白。

其实她跟楚蔓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了往昔的情分,甚至她连楚蔓都不如。

楚蔓再不得宠爱,但她照样活得张扬肆意,而她,若是没了楚帝跟杜帝师的师生情分,一下就被打回了原形。

“莲儿,莲儿,娘的命怎的这样苦啊,”杜夫人抱着她嚎啕大哭,一会儿骂楚越狠心,一会儿又骂杜帝师不安生,整个杜府都乱成了一团儿。

而整个杜家自此之后,也一蹶不振,再没了风光日子。

帝师在御书房撞柱自尽的事儿被压了下去,知道实情的朝臣对此事也忌莫如晦,涉及宫中辛密,就是下人们也守口如瓶。

林秀躺在楚越怀中,跟他邀着功:“得亏我当机立断,给杜家那头安了个顶撞目中无人的帽子,否则可就是陛下不敬恩师,有失德行了。”

楚越埋在她颈窝处,闻言轻笑一声,热气从她肌肤上划过,细毛微立,让她心里头酥酥麻麻的。

“是是是,都是皇后救了朕。”

热气腾上面颊,林秀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知道就好。

楚越抱着她侧了侧,一手楼在腰间,一手随手拿起案前的奏折批阅起来,不时还给她讲了一些朝上的事。

“所以,这事皆因相爷们都不同意让本科进士们入各部引起的。”听了一阵儿林秀也听懂了。

楚越早有想法让新进的举子们入朝堂上下各个位置,以此来削弱目前朝臣们对皇帝的掣肘,更想借此打破那些故步自封的老学究,而寒门学子也能凭借能力改换门庭,对他来说这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但削弱朝臣的势力,势必要让他们让出利益,从此对上皇帝更没有话语权,自然是不干的。

从某一方面来说,楚越虽说学了杜帝师那种故步自封的老学究思想,但他并非一味的坚守那些腐败的东西,好的东西自然该保留,但陈旧的东西也要破除,否则,圣朝岂不是还在走以往的老路,那跟前朝又有何区别?

早前的时候,楚越跟她说过几句,但没有细说要怎么安排,也是这会儿林秀才知道他是如何做的。

楚越只做了一件事。

颁布诏书。

作风强硬,前头才在朝堂上说了几嘴,被联手请求收回成命,后脚立马就下了旨,打了百官一个措手不及。

被压制得很了,这不,反弹了。

杜帝师更是以决心反对了。

“朕没有那个时间慢慢跟他们耗着了,圣朝百待废兴,磨蹭下去,何时才能海晏河清?”他本来无意加剧皇权集中,但却不得不让皇权集中,以此来减少阻力。

尤其是文官,你跟他来软的,他就能跟你扯皮扯上三年五载的。

黄花菜都凉了。

林秀对他尤其自信,不住的点着头:“我信你。”

楚越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朕的皇后就是好。”

他挑的,格外好。

林秀脸颊爆红,拳头在他胸口捶了几下:“讨厌你。”

抱着姑娘批阅奏折,还时不时亲昵一番,她倒不觉得有啥,但要说出去,人人只怕都觉得放浪形骸,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后了。

笑闹过后,她又忍不住提醒:“陛下,百官大都不满,涉及到自身利益,只怕惹急了会有人狗急跳墙啊。”

“朕自是知晓。”楚越笑了笑,目光中尽是自信。

隔日,林秀才起床,正在铜镜前头梳着头,就知道了昨日楚越话中深意。

早朝后,楚越下了一道圣旨。

原八百护卫由暗卫转明为正,建都卫,掌巡查缉捕、直驾侍卫。

都卫是独立于六部的机构,直隶于皇帝楚越。

所谓巡查缉捕,说白了就是搜集情报。

圣旨一出,天下哗然,就是宫中也多有议论。

朝中本有刑部,如今都卫建立,虽说没明面儿上掌管刑狱,但却赋予了巡查缉捕之权,下设有镇抚司,各科有侦查、逮捕、审问、收集等。并赐下了飞鱼服、绣春刀。

飞鱼服为宫中织造局特制,因绣着飞鱼样式而得名,本是按戎服所制,更便于乘骑,原是准备为宴会所用,由皇帝赏赐得宠的臣子,如今尽数为都卫常服,可见楚帝建立都卫决心。

“......如今朝中大臣皆惶惶不安。”雨霞的话绕在耳边作响。

林秀脸色一沉。

朝臣们当然会不安,都卫一建,便是横于他们头顶上的一把刀,随时都可被刀给盯上,人头落地。

都卫两个字一出,她更是想到了上辈子数百年的飘荡中看到的。

锦衣卫。

其后两朝,由皇帝所建的情报机构锦衣卫权势滔天,不受约束,其存在历史长达快三百年之久,本是特为皇帝集权而特设,后权倾朝野、飞扬跋扈,让群臣胆战心惊,常常凌驾于六部之上,人人自危。

如今的都卫和后世的锦衣卫所建立之初的目的都是同样为巩固皇帝的权利,其中相同,又有不同,跟后世的皇帝单纯为巩固皇帝集权相比,楚越设立都卫的初衷只是为了让下达的圣旨能最快的,没有阻力的传下去,尽快把满目苍夷的神州大地兴旺起来。

仅此而已。

楚帝为民之心可昭日月,但她也同样担心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滋生出来的东西会不会如同后世的那些卫所一般,成为朝臣、老百姓都深恶痛绝的存在。

“唉。”

雨霞见她愁眉不展的,不由得忐忑起来,“娘娘,可是奴婢说错话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的,林秀从铜镜里看到了,便挤出了笑,安慰她:“并非如此,只是本宫自个儿想到些事罢了。”

雨霞一听这话,顿时抿了嘴儿说道:“有陛下在,娘娘万事尽可放心。”

话里话外,对楚越尽是信服。

林秀失笑,心里的忧虑却也一扫而空。

是啊,楚越深谋远虑,否则也不会在天下大势里一举夺下这王权,登上这王座,都卫的各种情形,她都能想到,楚越能想不到?

若真有那一步,那也是该后辈们去操心的事儿了,她想这么远也是空想。

“说得是,”她点点头,让人取了宫中薄册过来。

这册子由礼部所制,所罗列的均为宫中规矩、礼仪,甚至各宫主子和宫人都有严格的行事规定,她看了好些日子了,到这会儿见这繁复的礼仪都是头大。

对其中所罗列的不少规矩她其实也并不认可。

如对各宫主子们的行走坐姿、说话谈笑、穿着吃食都有严格规定,其论堪称为严格了,照这般规矩,活生生的美人都能被□□得木衲呆板,正儿八经。

对宫人的制度更为严苛,不得着艳、花等装束,发饰不得超过两支,不可直眼天颜,不可大步、不可......甚至宫人不可用太医院的药等等上百条款。

圣朝开国之初,朝堂均缺人,楚越请了不少前朝官员在朝为官,其中文官大都是由前朝官员担任,如今担任礼部尚书的唐之河原为礼部侍郎,唐尚书上任开始便着手编订各处宫规礼仪,并造册后交由皇后预览。

她把册子放到一边,捻着一块儿桂花糕小口吃着,还顺口说了句:“这唐尚书,可谓是一板一眼得很。”

旁边有宫人接口:“可不是,听说整个城里,就属唐尚书家规矩最严,家中的小辈,无论男女皆是端正板直,曾还有人戏称唐家的姑娘为尼姑。”

“这是为何?”

宫人们见她感兴趣,一五一十的把知道的说出来:“娘娘有所不知,唐家规矩甚严,过于苛刻,家中女儿在外之时大都板着脸示人,从不逾越一分,小小年纪便暮气沉沉的,是以便有了这个戏称。”

林秀听罢,点头赞同:“倒也说得恰如其分。”

她还很好奇那位跟碌王府定了亲的孙姑娘,一问,连雨晴姐妹都笑了起来,悄声跟她说,“唐云云很得唐尚书宠爱,自幼还亲自教导过,养在深闺里,甚少见人,娘娘上回宫宴许是没多注意过,这位姑娘身型壮硕,肤色暗黑,是唐家的异类。”

所以莫怪侯凤爬床能成功,实在是跟这未过门的妻室相比,侯凤那就是天仙下凡啊。

林秀接见过朝臣命妇和各家姑娘两回,每回都是乌泱泱一群人,唐家这孙姑娘又这般模样,在人群里并不多出挑,她哪里看得过来。

侯凤缠着她哥之后,她特意让人盯着,倒没想到目睹了碌王府一场闹剧。

眼见着林国舅悄无声息的离了梁上,侯凤只得另换了个目标,这楚则就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身为碌王府世子,生母碌王妃又是亲姑姑,亲上加亲,再合适不过。

她指了指那册子,跟雨晴姐妹道:“把这些拿下去,挑出那些过于严苛的规矩剔除,让礼部的人重新再造一册交上来。”

“是,奴婢这就去。”两姐妹相视一笑,抱着册子飞快的走了。

其实他们害怕娘娘就此用这册子当宫规执行下去,唐尚书那人,他们可是早有耳闻的,太过严苛,那可是要死人的!现在见皇后也有所不满,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到了三月,万众瞩目的科举开考了。

各地的州城、郡城、府城拥满了学子,大多学子们早早就进了城准备备考,平日里门庭冷落的客栈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最后更是连城郊的农户家中都住满了人。

殷崇元就是最早那批,他在没毁容前曾在县里读书,还考取过童生的功名,书院里师兄弟众多,这回赶安郡城科举,他们整个书院,包括教导的先生都赶了来,约着一块儿住在马家客栈里,相互监督着看书。

也不是没其他学子隐晦的问他手中有没有题目,都被殷崇元黑着脸赶走了。

他娶了当今皇后亲姐姐的事儿人尽皆知,羡慕的有,说酸话的有,还有人想联合他人一块儿把他撵走多空出来一个名额。

在他人看来,殷崇元就是不考,凭着这层身份,还不是吃香喝辣,何必非得跟他们抢呢?

骂骂咧咧过后,殷崇元朝人冷笑一声,师兄弟们都知道他的脾性,纷纷劝他莫跟那等人生气,好生备考,用实力来说话。

“......再甩他两个耳刮子,教他们咋个做人。”

一行人边说边下了楼,手中提着篮子,里头装了笔墨,还有三日所需的干粮和水,此刻,客栈外头还是蒙蒙亮,天色发灰,但跟他们一般出门的数不胜数,都朝着贡院的方向而去。

天色渐白,在大圣朝各地的贡院外头,无数学子蜂拥而至,在士兵的引导下,有序的排着队,挨个挨个的查验后,时辰一到,尘封经年的贡院终于打开,迎来了晨曦的阳光。

楚越接到都卫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信儿,眼眸微动,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

当日,在梁上的林侯府里也传来了一桩喜事,侯夫人白氏被大夫诊断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消息传到宫中,林秀又急忙的带着人出了宫。

“难怪我说兰儿前一阵儿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也不爱贪嘴,还道是行船赶路的累着了,倒没想是怀了孩子。”朱氏满脸喜色,说到这儿,突然又有些后怕。

白兰身子骨廋弱,嫁过来快一载了肚子都没动静,她本来还说到梁上后寻个大夫好生看看,还没提起这茬,倒是先查出有了孩子,都说这怀孕头三月最是不稳当,要是在来的途中有个啥,她都得自责一辈子了。

冯氏见她脸色愧疚,拍了拍她的手:“兰子有了身孕这谁也不知道,这孩子特意挑科举的时候让咱们知道,可见以后是个读书当大官的。”

白兰抚着肚子,不好意思的抿着嘴儿。

说来也怪她,还是当娘的,怀了孩子,自个儿都不知道。

林秀跟阵儿风似的走了进来,直奔着白兰,目光在她肚子上来回巡视,眼里满是高兴,“我有大侄儿了。”

林康、朱二舅、田生几个守在一旁,脸上也满是高兴,尤其是林国舅,先前傻愣了半晌,这会儿听见妹妹的话,微仰着头颅,神情还有些得意,“那是,这孩子聪明着呢。”

“是是是,我大侄儿肯定是个聪明的。”林秀笑着附和。

朱氏也跟着笑,见闺女来了,更是高兴,目光在她身后看了看,见没人,还凑近问她:“咋你一个人来的。”

林秀道:“不是我自个儿还有谁。”

朱氏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你说还有谁,陛下允许你出宫了?”

“允啊,咋个不允,”林秀点着头,还问:“娘,外祖他们上路了没?”

朱家老两口和朱家大房说的是等天儿好的时候就出发,这会儿正是三月初,正是早春,也适合往来路途,朱氏道:“还没收到信儿,不过想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说不得等他们路过府城,还能碰上你二姐夫一块儿过来呢。”

林娟怀着身子,自然是不会长途跋涉,但殷崇元是必然会上梁上的。

“那感情好,二姐夫学识虽说比不得那些有名望的学子,但为人踏实,会做事,正是能发挥所长的时候。”而如今朝堂之上,有学识,圆滑,会做事的文官实在是太少了,且没几个是楚越的左膀右臂。

她四处看了看,突然问道:“荷表姐去哪儿了?”

一旁的冯氏回她:“那丫头,说是出门应约去了,都是成家的人了,还整日的往外跑,实在是不像话。”

早先她担心朱秋荷孩子心性不开窍要成老姑娘,结果开了窍她还是个孩子心性。

田生干巴巴的替她辩解:“娘,秋荷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这不,抹不开面儿。”

莫说整个老朱家,就是国舅府的人想彻底融入梁上城这大杂烩中也是不容易,巴结他们的也有,但那模样太猥琐让人瞧不上,有些底蕴礼仪的对他们也是遥遥相望,不会递个橄榄枝来。

像朱氏、冯氏这等年纪的妇人还好,窝在家中说说笑笑的就能打发上一日,再不济出门逛逛,也当消磨时日了。

但朱秋荷这些还小,瞧着人家出门都是姑娘、小娘子的一群群的,哪里不想交上几个手帕交?

朱秋荷大大咧咧的,但选人还是很有一套,前日去城外时就交好了一个小姑娘,这不,约好了今儿去城郊的庄子上吃茶。

林秀点点头,至于林四娘也没在,她没问。

朱氏有心说上两句,但嘴唇蠕动了两下,话到了口还是没说出来。

一行人在林侯府待了两个时辰,陪着说了会儿话,林秀便又带着人匆匆回宫了。

这回科举,楚越亲自点了姚右相、赖侯府、周翰,户部尚书钱袁柳、兵部尚书曹贺等人商议,在收到各地都卫传来的信儿后,便点了曹贺调兵协助各地都卫在考试后直接封卷,后由都卫和兵部送回案卷。

姚右相、钱尚书、赖云枫三人带着从朝中挑选的官员负责阅卷,最后呈上御案。

林秀早前在两人独处时还提了个意见,说是在阅卷时可把案卷分为几等。最末等,言之无物,狗屁不通;末等,字句通畅,言之无物;次等,稍有理,言之大概;中等,有理可兑,言之凿凿;上等,有理有据,举证辩论。若是碰到拿不定的,可直接给三位主审官一同批阅。

按这几等分划好,先是大概审过,后又按这一等一等的再次筛选,每回审官到手的案卷不同,只从中挑出好的放在前头也就是了,既清晰明了,也少会因审官喜恶而直接定下,更能避免让学子蒙冤。

最繁琐的过后,就是呈上御案,由楚越和其心腹大臣共同点阅。

其后,下旨昭告天下。

林秀回宫时,楚越已经在元宸宫里等了许久了。

她下意识提着裙裾跑了过去,满脸的惊喜,“不是在跟朝臣们商议政务么,这么早就完了?”

楚越一把把人接住,笑道:“都已经吩咐下去了,有表哥和云枫几个替我分担,朕也能偷个懒了。”

跟在后头伺候的宫人忙低下头,瞧着那抱在一堆儿的人面红耳赤的,急急忙忙的阖上门。

林秀这才回过神儿,想着自个儿先前跑着送进人怀里,顿时也跟着羞得面红耳赤的,撑着就要起身,又被楚越给按住。

这还不算,他还低下头,小声的问道:“现在知道害羞了?”

林秀扒着他的腰轻轻拧了下。

楚越也不逗她了,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过几日朕这头忙得天昏地暗的,恐怕顾不到你了,正好朝国夫人也在城中,你们母女难得见上一次,过去陪陪她也好,不必顾忌宫中,夜了宿在侯府也无碍。”

好一会儿,林秀的声音才从他怀里传出来,嗡声嗡气的:“我陪着你。”

“傻话。”楚越失笑。

他已经好几晚没准时用过饭了,为了科举之事常常夜深了才从御书房归来,到了元宸宫里洗漱一番便搂着人睡了,这会儿,御膳房那头已经备下了饭菜,雨晴在门外,轻声提醒:“陛下,娘娘,该用膳了。”

片刻,屋里才传了一句:“上菜吧。”

“是。”雨晴隔着门,福了福礼。

宫人们很快摆上了菜,又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随后,雨晴也带着人退到了门外。他们陛下和娘娘用膳时都不爱用宫人伺候,是以也没瞧见堂堂楚帝挽了袖子,亲自给皇后盛了汤伺候着。

雨晴目不斜视的守在廊下,夜幕降临,元宸宫上上下下明灯高挂,宫门的阶梯下,大总管平安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

走近了,见得守在门口的雨晴,他丝毫没觉得意料,小声的问她:“陛下和娘娘可是正在用膳?”

雨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有事?”

平安面色有些迟疑:“算是有事吧。”

“嗤,”雨晴轻笑一声儿,“只要不是朝中大事,那就等着吧。”

她看人可准了,就平安这态度,指不定是甚难缠的事儿呢。

“我也是这般想的。”说来他还不想来呢,就他的了解,本来陛下就不爱搭理碌王府那一摊子破事儿,可这会儿碌王府跟唐家都打起来了,陛下若是不出面,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好不容易等陛下和娘娘用完了饭,里头传了声响,平安圆滚滚的身子一挤,立马把雨晴给挤到了一边,麻溜的进了门儿,掐着笑到了楚越跟前儿:“陛下……”

“怎么是你?”楚越蹙起了眉,满脸嫌弃。

平安道:“可不是奴才呢。”

“行了,说吧。”

“嗳。”平安立马说道:“大理寺卿方才传了话进来,说是碌王府跟唐家打起来了,问要如何处理呢?”

打起来?

碌王府跟唐家?

林秀突然插了话进来:“确定是他们?”

这两家不是姻亲么?

“奴才确实过,确实是碌王府跟唐家。”

听罢,林秀只得感慨了一句:“碌王府到底做啥天怒人怨的大事。”

连恪守礼教到被称之为尼姑的唐家都能惹火?

这是连佛都忍不住了啊。

“陛下……”平安刚开了个头,就被楚越沉声打断:“他们打架找朕做甚,管束城中治安不是大理寺的事么,告诉大理寺卿,照着规矩办事,要是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要来麻烦朕,依朕看,他这乌纱帽也做到头了。”

“是,奴才这就去回话。”在心里,平安还是要给大理寺卿辩解辩解。

毕竟这两家一户是忠臣,一户还挂着皇族的帽子,都不是好惹的。

没多久,城中的哄闹停了下来。

大理寺卿亲自出面,带着人把打架斗殴的两家人全部都抓到了牢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