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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问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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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甘心么?”破旧的屋里, 一个躲在黑色披风里的人问道。

那声音粗硕沙哑, 像是被沙子划过一般, 难听得很。

在半昏半明的小破屋里, 还有另一位衣着格格不入的姑娘, 半披着发, 头上插着两支耀眼的珠钗, 身上是绸缎的粉衣,身段还没张开,瞧着模样不大。

“你的哥哥姐姐, 每一个都过得比你好。比你只大两岁的亲姐姐,如今成了这圣朝的皇后,独宠后宫,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呼风唤雨,你的亲哥哥, 成了这圣朝唯一的国舅, 得封侯位, 荣享富贵, 你的二姐, 嫁的人是进士, 不止留在了梁上城,还被当成楚帝心腹培养,前途不可限量, 只有你!”

他的声音蓦然提高, 粉衣女子身子一颤,他接着指向了她:“只有你,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更不受人宠爱,你最后也只能嫁个小官,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可是,你甘心么?”

是啊,她甘心么?

粉衣女子呜咽着,浅浅出声儿:“不,我不甘心。”

凭什么她的哥哥姐姐们全部都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连姐妹中最愚笨不堪的二姐都成了官家夫人,只有她,明明是长得最好的一个,却低到了尘埃里,不得不依附于兄姐们过活,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就算以后嫁人了也比不过兄姐们,还得一辈子都得在他们的阴影里过活。

要是...要是她也能成为那人上人就好了。

黑衣人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哼了一声儿,用他那难听的声音又说出了更难听的话,“你想摆脱他们么,可是你永远也摆脱不掉的,你也永远骑不到他们头上。”

只要她头上有那位当皇后的姐姐在一日,她就永远不可能在兄姐中占上风,永远只能被别人怜悯的看着,施舍那一口饭菜。

“不!”黑衣人说完,另一人立即痛苦的抱住了头。

这是踩到人心里最深的痛处了。

“林四娘,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人,我知道你想坐上那高高在上的位子,让所有人都跪拜在你的脚下,可你要知道,只要你那位姐姐在位一日,你就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声音淳淳诱哄,林四娘一顿,随即仰着头哀求的看着人:“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肯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这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背景她并不知道,只是从这黑衣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三两回开始,林四娘原本心里就有的小心思就被无限放大。

而且这人很神秘,也有些本事,他对她说的话也都一一应验了,这才取信了林四娘,他还告诉过她,说她有凤命,原本坐上那后宫之主的应是她才是,最后却被人给截走了气运,变成了应该早夭的三姐身上。

林四娘也信了。

在老林家时,她就觉得她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三姐林秀变了,以前怯懦得很,不料突然就变了个性子,不说泼辣骂人,还敢动手了,要是没有他们这茬,她奶又岂会觉得不好掌控生出让他爹休妻的事儿来。

若是他爹没休妻,现在坐上那后位的是谁还说不定呢。

她恨恨的想着。

“我是有法子,”黑衣人桀桀笑着,问她:“可是你能付出什么?”

“我,”林四娘哑然。现在的她确实什么都没有,但只要事成,只要事成......

“只要你能助我登上后位,以后我任由你驱使。”

黑衣人也没想到她如此爽快,定定的看着人,大笑出声:“哈哈哈,好,好,林四娘,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心肠倒是狠。”

话落,他从披风下掏了下,在摊开时,手心里多了一颗褐色的药丸。

林四娘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黑衣人得意洋洋的介绍:“这个名为七肠五毒散,由五种毒草制成的,如今还只差一味毒草就能做好,只要吃下了五毒散的人,皆七肠溃烂,无药而愈,唯有一条死路。”

林四娘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瞪大了眼珠子,不住往后退:“你是要我,要我...”

她是想把她三姐姐林秀拉下后位,但没想过要她死的。

黑衣人见此,嗤笑一声儿:“不然你想怎么做?”

“我,我...让,让她出丑,或者,或者让她失德,对,只要这样被人捅出去了,陛下,陛下肯定要废后的。”

“行了!”黑衣人不耐烦的打断她的结结巴巴,直截了当的说了:“你只有一种可能会顶替你那个姐姐,成为一个人上人。”

“那就是她死,你续。”

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人不在乎权利、地位,尤其当你尝过一口由权利和地位所带来的滋味儿后,什么过往的情分都能被泯灭。

林家若不想失去这份权利和地位,那就只有继续送姓林的姑娘进去,那样,他们才能长久的享受这份荣华富贵。

林四娘还是满脸挣扎,侥幸的问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没有。”

其实她也知道没有,只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让她亲手杀了她姐姐,对如今的林四娘来说,还是太过冲击了。

黑衣人见此,忍不住说道:“你回去好生考虑考虑,反正这药也要有些时日才能炼制成,你是安安分分就这样甘心嫁个小人物一辈子仰人鼻息呢,还是踏着本抢了你后位的姐姐重新拿回属于你的东西,端看你的选择了。”

林四娘沉默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半晌才一前一后的出来了。

先出来的是林四娘,只见她脸色惨白成一片,双腿走路更是晃晃悠悠的,这破屋地处城郊,四周都是良田,许是给搭着让偶尔照看田地的人歇口气儿的,外头没有任何藏身的地方,漆黑的窗户里,一双眼珠子看着那一道巍巍颤颤的粉衣走远了,才“咯吱”一声开了门。

出来的,却不是甚黑衣人,而是个娇娇俏俏的姑娘。

若是朱秋荷在此,一定认识,这便是她素来引以为傲的知交好友,何云婉。

何云婉手里头搁着个包袱,没扯紧,正露出一角黑色布料。

她的视线一直盯着人看不到人影了,才翘着嘴角转身背道而驰,大大明媚的眼里满是愉悦,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么个漂亮娇俏的小丫头,先前竟然躲在一张披风里,引诱着旁人去做下那等伤天害理的事。

可这能怪谁呢?

迎着朝露,何云婉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她是尝过那一口蜜糖的人,那糖有多甜她一清二楚,既然那么甜,既然尝过,那她又岂会甘愿安分守己的嫁人生子,平淡一生?

林四娘不甘于野心,而她又何尝甘愿舍弃那口蜜糖?

--

科举的事果然如林秀所想,一甲九十七人都被留在了梁上,入了六部,而诸如榜眼许喻华、殷崇元、施东升都入了三省,状元鲁伟和探花戚金云却主动上奏说想外放出任。

戚金云傲骨铮铮,在楚越扔了鲁伟的试卷看了后,知道自己输得并不冤枉后,表面是服气了,但心里却憋着一口气,一心想做出点成绩出来好证明自己,楚越有的是办法收拾这些嫩头青。

行,你非要挣功绩,那就去大圣最苦寒的地方做政绩,为老百姓谋福祉吧,这不,直接就把人给扔到了淄珠边境,还特意给周国公和赖侯爷写了信,让他们带带这浑身傲骨的新科进士。

只要去,不出两年,这块儿还烫手刺手扎手的璞玉就能初初绽放光彩了,到那时,回想过往这想争一时长短的心理,只怕连自个儿都能笑出来。

为官者,岂是能意气之争的,这里边的门道,有些官员当了几十载都不会明白的。

“二姐夫如今留任,那咱们二姐也能过来了,”林侯府里,林秀满脸欢喜的跟朱氏等人说着。

赵氏拉着她,一个劲的打量:“哎哟,廋了廋了。”

虽说大伙都住在这梁上城里头,当林秀在宫中也忙,驾临林侯府的时候极少,大都是招了她娘几个轮着进宫一叙,这两日楚越发了话,她正好歇着就出来了。

被外祖赵氏一个劲的说廋了,林秀笑笑:“外祖,我呀这是长结实了,你瞧,这胳膊上的肉都紧了。”

说着,她还伸了手,露出一截雪腕给她看。

在宫里头,她吃得好睡得香的,还补过了,腰是腰,胸是胸的,连屁股都比以前大多了,虚岁才十四,就跟人家十六七的差不多了,再补下去,可就是个妖精了。

“反正就是廋的。”赵氏才不管,只觉得看着还不够圆。

林秀失笑。得,她也没辙了。

那头,朱氏也说:“你可别想着你二姐了,你二姐还有两月就要生了,这时候她可来不了,要是亲家那头放人,我瞧着只怕还得等好几月呢,没准儿都到年底了,这年底的路可不好走,她还带着个孩子,怎么的也要到明年开了春儿了。”

林秀顿时叹了气:“那可够久了。”

“久啥,”朱氏掰着手指数给她听:“你二姐夫这才刚上任呢,等他安顿好了,收拾收拾妥当,再添置点啥,等你二姐来也差不多了。”

殷崇元在被户部安排着留任后就开诚布公的跟他们说过了,他准备要出门租个房子,要是便宜,再买个小院子也是可以的。

他是殷家大房长子,在科举期间住在大舅子府上还没啥,可要是以后都上任了还在林家住着,林家是没想法,但他自个儿也过不去这道坎。

再则,以后林娟和孩子都来了,或是殷家父母或者亲眷们来,总不能在林家招待他殷家的客人吧?

不说殷崇元心里过不去,就是殷家父母那头也不会允许他如此行事。

林家知道他的打算,也默认了下来,林秀也是上回听朱氏进宫说起的,这会儿听她娘这一说,便问着:“二姐夫找好房子了?”

“那可不,就在东大街那头,是个小院子,里头啥的都齐整,还跟他同科的那榜眼许进士对门对户的挨着呢。”朱氏跟两个嫂嫂去帮着整理了小两日,那头啥情况一清二楚。

朱氏刚说完,两个舅母便一人一语的说了起来。

“那巷子里大都是小院子,统共四五间房子,地方清幽,住得大都是在朝为官的,各家各户瞧着都是知书达理的。”

“那可不,人知道我们大郎要搬过去,客气得很呢,这地方清净是清净,可要我说啊,就是少了点子人情味儿。”

这一点,在座的都认同。

在城里头的,除了小老百姓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像那东大街的巷子,大都是住的小官员,这就泾渭分明起来了,人好歹就是个官了,自然一言一行都是不同,更多的客气疏离,自然让他们本来就习惯了热热络络一大家子吵闹的不习惯。

不过人殷大郎原本就出自殷实家中,殷家父母都是讲理的人,早就习惯了那些客套的生活,林秀还道:“这就各有利弊了。”

要说客气疏离,哪个地儿有宫里厉害?

“也是,咱们觉得不热闹,没准人家觉得好得很呢。”

他们这儿说着,朱秋荷还磕着瓜子插了一嘴进来:“妹夫去了门下省吧,云婉她哥去的也是三省,好像是中书省。”

林秀一听何云婉的名字,便问她:“她哥叫什么?”

“叫河池,还是一甲进士前几名呢。”朱秋荷跟何云婉交好,自然对何家的事知之甚深,被林秀这一问,她跟倒豆子一般都倒了出来:“人何进士学识好得很,在南边儿那片很有名的,云婉每次说起他这个哥哥,也夸他是少有的聪慧。”

何池也确实是聪慧,否则就不会被户部分到中书省去了,这三省六部里头,又以三省是最为接近皇权和皇帝的,属于皇帝近臣。

而何池能入这三省里头做事,虽说现在还不显,但那也是被当成了近臣培养的。能有此机会,自然是气运和机遇缺一不可。

林秀无法去评判这何云婉一家,前世莲妃甚少出宫,虽说行事很是低调,但风头甚,其中之一,便是她有一位好兄长。

作为皇帝的近臣,而她又恰好是近臣的亲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他们所处的利益都是相同的,所以,莲妃才能跟另外两个相抗衡。

她的背后,其实站的是楚帝。

赖家那位也是,但楚帝给了她们平等对抗的权利,却并不制止他们彼此陷害,互相构陷,从另一种帝王之术来说,这也是一种平衡和牵制。

遥想如今,上辈子那位擅用帝王权术的楚帝和如今说一不二,刚直不阿的楚帝,简直是两个人。

朱秋荷见过河池两回,对他很是大力赞叹,她还要说上两句,林四娘蓦然从外头闯了进来,见这么多人,尤其是林秀还在,眉眼闪烁跳动了几下,话也没说,笔直就走了。

赵氏看在眼里,还拍了拍林秀的手,叹道:“这孩子是学不了你们的勤恳了,整日的想些歪心眼子,现在好了,一大早出门回来连个人都不知道叫一声儿了。”

林秀听着她抱怨出口,笑笑没出声儿。

倒是朱氏朝林秀看了眼,朝赵氏嗔道:“娘,说这些做啥?”

“行行行不说了。”赵氏现在也是个小孩儿脾性,说了几句,就说要回屋躺着去了。

林秀送她回屋,她不让,让她好生陪着朱氏几个说说话,带着丫头就走了。

等在侯府用了午饭,朱氏把人给带回了房。

“怎么了娘?”林秀见她连门都关了,小心翼翼的朝外瞥了两眼,不由得好笑起来。

“你这丫头,娘还不是为了你!”

房里只有母女两个,朱氏拉了人到内室坐下,在她身上来回张望着。

林秀被看得一头雾水,也往自己身上瞧,还扯了扯身上的湖绿宫纱裙左右张望,“怎么了这是,我身上哪儿不对么?”

刚说完,就见朱氏在她身上摸了一下。

“不是娘,你干啥呢!”林秀红着脸,对着她侧了身子。

“我就说你这身子张开了,你外祖还一个劲的说你廋,”朱氏想着刚刚确认过的,也不得不感叹宫中的伙食好,她一个嫁了人生了娃的妇人呢,长得也莫过于如此,闺女这还才多大?

她凑近了两分,跟她说着私底下的话。

“皇帝私底下对你毛手毛脚过没?”

“娘唉,你咋啥话都问。”以前多老实巴交的啊。

朱氏瞪了她一眼:“我这是为了谁!”

闺女出嫁时太小,还跟个半大的娃似的,她也就没说那些,如今闺女都长成大闺女了,这身段又长成这样,她就怕皇帝看着眼馋忍不住。

毕竟楚帝正当壮时,这个时候的男子精血旺盛得很,要是个没知味儿的毛头小子也就罢了,要是已经尝过了那档子事的,这一年两年的哪个忍得住。

无论是忍不住收用了旁人,还是没忍住朝着闺女下手,这哪样对她都是不好的,前者心里肯定难受,后者可是关乎女人一辈子的大事。

“他要是忍不住你可得好生劝劝,不能真随了他意,你是姑娘家,还没及笄呢,可千万不能交出去,这是有碍寿数的知道不?”

朱氏老早就想说了,但前两回进宫的时候,那宫里到处都是人,都说人多嘴杂的,她哪里好意思在人前问这种事呢。

从头到尾的,朱氏压根就不相信,堂堂一国皇帝,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能还是个毛头小子?

她可是听说过的了啊,人大户人家里头,多的是没娶妻之前就有的暖床的小丫头,听说还不止一个,他们陛下在没打江山前,也是出身大家,他老子如今还妻妾成群呢,他能不懂这些?

“娘!”林秀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一张脸红得滴血了。

她说怎么神神秘秘的,没料还是当面谈及了这房中事,林秀素来是个保守的,就是跟亲娘说起这些也是心里直打突。

朱氏这些直白的话,直接就让她想起了两人夜夜相对时不小心碰触到的肌肤,火热火热的,像是要把人烫化一样。

“你,唉算了。”朱氏还要再说,见她实在是羞恼了起来,也只得闭了嘴,只得模糊的交代一句:“反正娘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可得记在心里去。”

“知道了知道了。”说完这话,林秀顿时落荒而逃。

没好意思再待下去,一出门,林秀就招呼着雨晴姐妹们回了宫,一屋人把她送到门口,等人匆匆走远了,转身回府时,朱秋荷还摇着头连连感叹。

“咱妹妹这皇后当着可就是好,想出宫就出宫,想回宫就回宫,也就秀丫头受宠,否则还没听说过有哪家的皇后有这样大的脸面。”

“你个臭丫头,胡咧咧啥呢,皇后娘娘也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娘,我就是这一说。”

“说也不行。”

冯氏教训着朱秋荷往里走着,旁边都吃吃的笑,谁也没注意到落在最后头的林四娘。

垂着个脑袋,一身的阴郁,满是不合群。

此时,林四娘脑子里满是朱秋荷方才那话。

当皇后就是好。

是啊,当皇后咋不好,这满屋的姐姐妹妹们,以往再是亲密,如今还不是得处处小心着些,连说个话都开始顾忌起来,以往多仗着人老朱家啊,现在不反过来是老朱家的一口一个娘娘,一口一个皇后么。

连自家姐妹长辈都要敬着供着,这当皇后可真是好啊。

夜幕降临,楚帝乘着落日最后一片余晖踏入元辰宫。

说来,这夫妻两个还有个共同点,林秀这个皇后,每日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问楚越,而楚越从御书房回来后第一句也是问林秀。

今日照常。

但宫人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唯雨晴姐妹俩迎上前福了福礼,同他道人在内室。

娘娘今儿确实怪异得很,往日偶尔从林侯府回来,都是一副高兴的模样,今日脸上不但有些古怪,还一回来就进了内室不准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