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半年

置身于黑暗中的冯云已不知自己飘荡了多久，数日？数月？亦或是数年百年？黑暗之中没有除了冯云以外别无它物，自然也不存在时间的流逝。

这是一个冰冷的世界，同时也是一个冯云熟悉的世界。幼年时，他曾不止一次在这世界中沉沦，虽然每一次都会从中脱出，但他总觉得自己迟早会永远留在这里，这个一切都没有，一切也都没有意义的世界。

王君死了，却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了世上，但冯云死了，那一切就真正的结束了。从今以后世间将不再有人在意百年前还有一个名叫王君的人存在过，无论是他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有着怎样的赤心深情，在冯云死的那刻便没有意义了。

甚至再过百年，就连冯云这个人的一切也将随王君一同涌入……虚无。

“……或许那就是世界的终点。”

在黑暗中呆滞了不知多久的冯云突然口中喃喃道，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

随着神智逐渐从深渊中浮起，冯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呼吸声竟是那样的刺耳，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低沉啜泣，随后这声音便被更加刺耳的喊声所覆盖了。

“师哥！师哥醒了！”

撑起沉重的眼皮，冯云一眼就看到那个吵闹的人，随即嘴角立刻露出了微笑。

不过片刻时间，杜怀依就已经在冯云的床边哭成了泪人。这丫头明明都是大姑娘了，居然还哭出了鼻涕，以后要怎么撑起鬼府的门楣啊，冯云忍不住在心中想到，但看着这幕，他心里却是热得厉害。

但随着神智逐渐清晰，回忆也随之涌上心头，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自己为何会昏睡过去？一瞬间的惊慌失措险些让他直接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但他刚绷紧身体，一双有力的柔荑却是按住了他。

“都已经过去了。”

熟悉的声音仿佛一道霹雳让冯云整个人愣在了床上。抬眼望去，原来守在床边的人不止是杜怀依，还有南宫佼儿。

“……”

一瞬间，冯云仿佛又千言万语想讲，然而却堵在了嗓子里什么都吐不出来。于是他深呼吸了两口，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即再度看向那张略有憔悴的容颜。

见他看来，南宫佼儿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一边替他倒了杯水，同时一边说道：“之后我会慢慢跟你说的，你先静下心吧。”

杜怀依倒也长大不少，见南宫佼儿去倒水，她便马上来到冯云身旁将其慢慢扶了起来，顺便为其背后垫上了几个枕头，好让他坐地舒服些。

察觉到杜怀依在为自己把脉，冯云没有拒绝，他现在浑身酸软的厉害，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这让他心中有些沉重，因为他发现这里早已不是在战舟上了，甚至有些像御音谷布置。

“嗯，身体没有大碍。师哥，我要为你施针了。”

冯云微微颔首，自家师妹没什么信不过的，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的伤势本就不在身体，而是在神魂之上。

看着杜怀依施展九魂针为冯云查看伤势，南宫佼儿端着茶杯的手不禁微微颤抖，相似的一幕这些日子她已经看了不少次了，没人知道她收到御音谷的信时是怎样的心情，也没人知道当她看到如死人一般躺在床上的冯云时是怎样的心情，还好她终于等到他睁开双眼了。

过了半晌，为冯云查看伤势的杜怀依却是忽然轻咦了一声，害地南宫佼儿将茶水都洒在了手上。

“怎么了？”

听得南宫佼儿的询问，杜怀依顿时回过神来，一脸惊奇地看向自家师哥，随即又狐疑地转头望向南宫佼儿低声问道：“南宫姐姐，你是不是悄悄给师哥吃了什么啊？”

听得这话，冯云和南宫佼儿不禁同时一愣，接着南宫佼儿就看冯云也看了过来，顿时脸红佯怒地反问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我能给你师哥吃什么啊？”

但杜怀依仿佛丝毫没有在意南宫佼儿的嗔怒，反而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那师哥的神魂怎么会突然壮大了那么多！明明前些天还不是这样的！”这些日子一直是她亲自为冯云诊查的，对于冯云身体乃至神魂的每一分变化她都没有忽视，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是发生了她难以理解的情况。

“神魂壮大？”听到杜怀依所说，南宫佼儿也是一脸茫然，要知道冯云元婴伤势之重，就是鬼老人在亲自为冯云诊治过后都不禁面露难色，别说是壮大了，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在为冯云能否清醒过来而担忧。

杜怀依点了点头，随即回看向冯云说道：“师哥，难不成你这几天破境了？”

闻言，冯云也从懵懂的状态中回复过来，随即闭上双眼内视，预料中的精神剧痛并未袭来，反而感受到了一股坚实的力量！正如杜怀依所说，他的神魂力量竟是莫名壮大了不少！

“怎么会这样？”冯云也暗自疑惑道，他的伤势他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当初的他整个元婴都遍布了裂纹，要不是绝心咒文替他束缚起来，恐怕早就魂飞魄散，死得不能再死了，但如今竟是反而变强了，何等怪事。

果不其然，随着内视深入，灵台中的景象顿时落入了他的眼里，原本几近碎裂的元婴不仅裂纹消失了，甚至变得更加凝实，面目清晰地犹如他真人一般，散发出的金光与周围的七色咒文交相辉映，让整个灵台生意盎然。

须臾之后，冯云睁开双眼，脸上则保持着几分呆滞。

“怎么样？”南宫佼儿有些紧张地低声问道。

“……我出窍巅顶了。”

“……”

此话一出，整个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怎么就破境了？”冯云的喃喃再度响起，他越想越是不可思议，甚至真的怀疑是不是杜怀依或者南宫佼儿给他吃了什么，随即转头望向双姝。

见状，杜怀依连忙从床边站起：“我去叫师父过来！”边喊边冲出了房门。

房内顿时只剩冯云与南宫佼儿两人，一股微妙的气氛立刻充斥在两人之间，于是南宫佼儿赶紧将手中的茶杯递了上去。

“……多谢。”正觉口渴的冯云接过茶杯呡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低声向南宫佼儿问道，“……我睡了多久？”

“半年。”南宫佼儿没有任何隐瞒，立刻便向冯云说出了答案，“距离艮域的最后一战已经过去半年，当初战况惨烈，战舟受损不少，大军用了两月时间才回归坤域。”

听得“战况惨烈”四字，冯云眉眼间露出一抹痛苦，随即声音颤抖地问道：“死伤呢？”那位乐毒宗宗主亲自出手，他不觉得大军能有多少胜机。

在仔细判断了沙烨的两次出手之后，他们曾判断沙烨很可能依旧是巅顶境界，只是通过某种秘法或者法宝所以才发挥出了超越巅顶的力量，不然当初袭击木灵宗沙烨又何须带上一众毒傀，有皇极宗的叛徒助阵，以有备打无备再加上她仙人之威，对付木灵宗还不是横扫？

带上毒傀的举动恰恰证明了沙烨的力量是有着某种限制的，并不能与真正的仙人之威比肩，而另一证明则是来自真正的仙人——笑孤星。笑孤星曾跟冯云等人说过，在九洲之上仙人是会受到压制的，一旦全力出手很可能会招来祸患。只可惜……

冯云的神色让南宫佼儿心头生出苦涩，但她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出战的各派弟子死伤接近四成，其中大部分是没多少自保之力的低境弟子，小部分则是为了大军主动断后的元婴、出窍大能。除此之外，道苍宗法天前辈、紫辉剑派林元基前辈、御音谷……相乐府前辈，也都陨落在了艮域。”

当南宫佼儿说出相乐府的名字时，冯云不禁心脏一阵抽痛，随即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这一战的代价超出了他的预想，也超出了他内心的承受。

南宫佼儿没有再说，只是挥袖落在被衾上的茶水，这时候的冯云需要接受事实的时间，而且不仅是他，此刻坤、震二域还有很多陷入同样情绪中的人，半年时间太短，远不能冲淡这浓烈的哀伤。

半晌之后，冯云才长叹一声，随即望向室内的屋顶。

“哈……我又什么都没做到吗。”

冯云苦涩的自言自语声音很小，但室内只有两人南宫佼儿如何会听不到，她当场僵在了原地，从冯云的语气中她听出了太多，太多无人知晓的苦楚，太多无人明白的哀痛，还有太多的孤独。

不自觉地，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直到滴落在衣衫上她才恍然过来，随即连忙擦去了脸上痕迹，但抬头之后却还是看到了冯云望来的视线。

南宫佼儿略有惊慌地移开了视线，冯云则顿了片刻才尴尬地看向自己手中的茶杯碎片，方才那一刻让他莫名想起了梦中的那一幕，那不真实却又难以忘怀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