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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月无光，万籁俱静。
秦渊到宸华宫时，平帝背对着门，目光向上，望着挂在墙上的画像，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渊眼波微动，走上前去，“皇叔。”
“来了。”
平帝并未回头，微微叹息，“朕还是第一次来这宸华宫，没想到这里还挂着皇兄生前的画像。”
秦渊抬眸，看着墙上的画，那是安帝生前画像。
不似奉先殿里帝王画像的威仪英武，这画上的他一身常服，嘴角微微上翘泛着笑意，显得那么平易近人。
左下角的落款是柳皇后的小字，显示这幅画是他母后为他父皇所作。
平帝看着画上的安帝，忽然说到，“渊儿，你知不知道其实你跟你父皇挺像的？”
“嗯？”
秦渊莫名。
一是不解平帝突然提起他父皇，二则更是因为平帝说的内容。
他跟他父皇安帝像？
安帝逝去多年，宫中已经甚少有人提及他。
就算偶尔有人在背后提起，基本上都是拿安帝的端方持正、仁心仁闻来反衬他的暴戾阴沉，言语中尽是子不肖父的惋惜怅叹。
秦渊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跟安帝像的。
“诧异？”
看着他略显惊讶的表情，平帝笑了，“你以为你父皇生来就沉稳持正少年老成？他也有年轻的时候，他年轻那会跟你一样的张扬锐气桀骜不驯。”
仿佛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平帝继续说道，“那时候，父皇对我们这些皇子管束得严，皇兄却从来不以为意，三天两头溜出宫门。
为了这个，他还特意练了一身武功，就为了溜的时候别让侍卫追上。”
秦渊惊讶。
他真没想到，旁人口中那个大气沉稳的君父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朕记得他还曾经隐瞒身份下场科举，最后还考了个解元回来，要不是后来身份被识破，他说不定还能中个状元回来。”
平帝一笑，“文成武就，朕那个时候就觉得皇兄就是一个天才，这世上似乎没有他不会的东西，不管什么东西，他永远学得比别人快别人好。
父皇对他也是格外宠爱，任何时候提到他都是夸赞连连。”
秦渊默默看着娓娓道来的平帝，目光微闪。
“容妃说朕嫉恨他……”
平帝苦笑，“是啊，朕确实嫉恨，谁能不嫉恨呢？
他太耀眼了，他就像天上的明月，光辉明亮，有他的存在，谁还能注意到渺小若星子的朕呢？”
秦渊静静听着，并未发表意见。
“可他偏偏又那么好，宽仁温和，对朕这毫无用处的幼弟也是体贴关怀。
朕的母亲出生卑微，有幸被先帝宠幸有了朕才勉强被封了妃，可惜她无福消受，没几年就去了，丢下这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
宫中人最会捧高踩低，一个没了母亲护佑，又不得君父宠爱的小皇子还想活得好？”
回以起艰难当年，平帝脸上并不见愤恨戾气，只是很平静地说着。
“朕这种一看就知道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弟弟，其他兄弟都只当看不见，唯独皇兄愿意看顾护佑，朕才得以平安长成，避开了夺嫡倾轧，无伤无恙。”
“朕一面享受着皇兄待朕的好，一面又嫉妒他耀如众星捧月，希望他赶紧消失。”
平帝说着，侧首望着秦渊，“是不是觉得朕很卑鄙很小人？”
秦渊敛了下睫，“皇叔希望听到什么答案，否定吗？”
这点他可做不到。
平帝忍不住笑，“也就是你，敢跟朕这么说话了。”
秦渊略略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朕原本以为朕这一辈子都会活在皇兄的阴影之下，却没想到他会去得那么突然，更想不到这江山社稷，会有一天突然砸到朕这个默默无闻的人头上。”
忆起当初，平帝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朕这么多年励精图治，宵旰忧劳，朝野只道朕有多勤政爱民，其实朕心里明白，朕是赢过皇兄，哪怕就一次。”
平帝长长叹了口气。
他之前说容妃心有执念，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唯一不同的是，容妃敢于面对自己的妄念，自己却强行压制了这么多年，直到被一再挑起，才敢直面内心的阴暗角落。
比起容妃，他甚至更加不如。
“容妃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朕就这个带着完美假面的虚伪之人。”
虽然他从来不肯承认，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不是否认就能改变得了的。
平帝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秦渊，“自小朕就对你百般宠爱，不管你做得是对是错，甚至错得荒唐，朕也不责你半分，依旧宠着你由着你，你知道朕抱的是什么心思吗？”
秦渊垂下眼睫，“皇叔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些？”
“渊儿，你不敢面对了，所以才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平帝神色平静，直接戳破道，“是捧杀。”
“……我知道。”
平帝对他的纵容宠爱太过了，小事后他或许不懂，慢慢长成也就明白其中的不同了。
“朕想让自己的子嗣继承大位，偏偏又不想让后世人指摘半分，于是朕做了。”
平帝露出笑容，“朕很虚伪吧？”
秦渊沉默。
等不到秦渊的回答，他又继续说道，“包括之前，你来跟朕说，你不想选妃，要为姜家那丫头拖后……
朕表面发怒，其实心底却有过庆幸，你不能即时纳妃，就不会有子嗣，于朕更加有利。”
如果他当真那么看重秦渊，不可能那么轻易妥协。
秦渊抿了抿薄唇。
虽然都是已经猜到的事，但是听见平帝亲口承认时，他心里还是无限酸涩。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在他成长的这么多年里，平帝对他的疼宠教诲，是除了姜杳之外，他仅得的一点温暖。
然而当这份温暖表面被无情戳破时，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那这一次呢？”
良久，秦渊找回自己的声音。
关于容妃的事，平帝真的是踟蹰难决吗？还是从头到尾，只是在设计等着自己？
“你觉得呢？”平帝不答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