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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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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穷乡僻壤间找到那个已经瘦得脱形、看不出原来是个胖子的伙夫, 并且成功说服他回到汴京时, 孟珩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能将盛卿卿心中最大的结解开了。

只要魏家不复存在, 盛卿卿便也不必死。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汴京, 在城门口毫不犹豫地将后续事务全部扔给属下, 第一时间赶去孟府, 想要立刻见到盛卿卿, 告诉她一切都已结束。

孟珩甚至想将梦中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细细地讲给她听,无论是他已经坦白了的,还是他暂时选择了隐瞒的。

可盛卿卿不在孟府,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连门房都一口咬定今日绝没有见过她出孟府大门。

孟珩立刻意识到了事情并不简单,出门再寻孙晋, 发现孙晋也在今日带了一批人手出去办事。

猜到孙晋和盛卿卿是有预谋离开的, 孟珩稍稍放心了一些。

但回到大将军府后,收到的一封信让孟珩顷刻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信上是盛卿卿的笔迹, 随信送到的是他亲手送给盛卿卿的礼物, 而信上一字一句却绝非出自盛卿卿的意愿。

孟珩怎么可能看不出盛卿卿的行文用词习惯。

更何况对方要的是盛卿卿手中和沈家相关的宝藏, 垂涎着此物的人, 一只手都能算得出来。

胡家已经完了, 沈湛尚未入京——就算入了, 沈湛也有的是聪明方法绕过他去接触盛卿卿,而不是送来这封故作聪明、看着却像是在挑衅的信件。

那答案便只剩下了一个。

秦征赔着小心地道,“魏梁确实不在城中……”

他斟酌着还没把话说话, 孟珩已经沉着脸往外走去, 一手扣住了腰间的长刀。

秦征愣了一下,拿着信追出去,徒劳地劝,“不是,你等等!还不知道他们在郊外什么地方,你要去哪里?”

孟珩冷笑,“魏家所有人的命,看他放不放在心上了。”

秦征哪里拦得住孟珩,只敢一路追在他屁股后面,没胆子上去拦,最后目送孟珩狂暴地策马离开,又见到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骑马奔来,说自己是来找援军的。

听罢前因后果,秦征差点没想把孙晋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儿。

几乎没有时间多作思考,秦征飞快地做了安排,一批精悍的护卫直接跟着这名传信士兵去了郊外支援,几个人到各处城门等着孙晋或盛卿卿归来,好立刻告知详情领路。

而他自己是世家出身、官职又能随时进宫,只能入宫跑上一趟,赶在孟珩真杀人之前知会皇帝,别成了个先斩后奏。

临出发去皇宫前,秦征又喊了大将军府的管事,令他率人紧随在孟珩身后去魏家,将盛卿卿的去向告诉孟珩,尽可能地稳住他。

管事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我哪能阻止得了大将军?”

秦征匆匆换上官服,咬牙切齿道,“你坑蒙拐骗都行,就说盛卿卿安然无恙,马上就到!孙晋知道厉害,拼了命也会让盛卿卿平安回来!”

都这时候了,秦征哪里还有时候想后不后果,只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等他风驰电掣到宫门口时,却看见有个人在宫门外坐着——对,坐着——等待他,看样子像是已经候了好一会儿。

秦征下了马,迟疑地看了对方一眼。

项危楼朝秦征友好又和煦地笑了一下,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秦副将,一同去面圣吧?”

*

管家率人赶到魏家时,其实本来多少存了点帮忙的心思——毕竟魏家那么大,人又那么多。

可等到了门口,才发现孟珩根本用不上他们。

魏家大大小小从上到下,只要是在府里的,全部跟小鸡崽子似的被赶到正厅里集中了起来,就连半身不遂的魏二都不例外地被人抬了过来,要倒不倒地放在一张椅子上。

魏仲元更是已经被这阵仗和孟珩的煞气吓得晕了过去。

魏家的两根主心骨都不在,对着孟珩那是一分的抵抗之力都没有。

可就是这么一片挤在一起吓得六神无主的人,此刻却噤若寒蝉,恨不得连微弱的呼吸声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面去。

原因无他,孟珩就站在正厅的门口,手握一把出鞘的长刀,刀刃锐利得好似看一眼就能割裂眼球,叫人扫过都觉得血液被冻成了冰块。

孟珩脸上的神情更是阴鸷到连年纪最大的魏家长子都不敢同他对视,他心中叫苦不迭:偏偏今日魏梁和魏夫人都不在府里,高个儿的只剩下他,他哪里敢上去同仿佛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脑袋的孟珩说一句话?

平日里人人都觉得孟珩已经够吓人了,可魏家长子却觉得平日里的孟珩比起这一刻来简直算得上是温和。

要知道刚才孟珩进了魏家,一个字也没说便拔了刀,像是驱赶猎物一般将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正厅里面,而后便执刀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挑选从谁开始下刀似的。

他也不说他要什么,只这么阴沉地从左到右扫了一遍,好像先是清点了一遍人头,而后嘴角一勾,冷笑了声。

魏家长子当场就惊恐得差点给孟珩跪下了,求饶的台词在他脑中转了八十圈也没敢从嘴里吐出去,生怕一开口制造杂音,便成了孟珩刀下又一道亡魂。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孟珩浑身上下实打实的杀意却是做不了假的。

魏家长子在惊惧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家曾在背地里盛传过孟珩得了疯病的传言,他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孟珩这回恐怕是彻底疯了,才会持刀直闯朝廷命官家中,一幅要屠尽所有人的模样。

——他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孟珩已经干过一次了。

上次他得知盛卿卿在魏家死得不明不白时,魏家一个人也没能从这柄刀底下逃生。

但这次他们是孟珩的筹码,他将魏家人堵了个全,便开始默不作声地等待。

有些人逃了,孟珩没有刻意去拦,为的就是他们能给魏梁通风报信。

有孙晋在盛卿卿身边护卫,孟珩相信魏梁没有太多可乘之机。而魏家其他所有人的性命、包括这一发魏家已经完了的信号,足够让魏梁下一个聪明的决定。

……但这理智的判断,并不是说孟珩就能全然克制住自己的理性了。

他上次到魏家,便是来大开杀戒的,第二次来竟也是因为近似的理由。

孟珩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面无表情、心如铁石杀进来的那一回是个什么心情。

铺天盖地的绝望与懊悔。

这次是恐慌。

即便一切都有计划,孟珩也知道魏梁若是够聪明便会怎么选,但他却不能十成十地肯定魏梁会不会突然发疯伤害盛卿卿,又或者魏夫人这个变数从旁导致什么意外。

若是盛卿卿没有平平安安地回来,若是她根本……没有回来。

孟珩握紧刀,另一手下意识地伸入暗袋里握住了随信一起被送回来的木雕莲花。

他顿时冷静了下来,并继续以这种异常冰冷的理智将自己束在疯狂的底线边缘,想道:那魏家便再为她陪葬一次。

然后,他再去找盛卿卿一次。

*

盛卿卿差点没把悍马给累坏了才赶到城门口,她还没来得及同守城士兵表明自己的身份,门内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便像是支离弦之箭一般弹起朝她跑了过来,“可是盛姑娘?”

盛卿卿吓了一跳,目光警戒地上下审视对方的身份。

对方很快掏出一枚腰牌,急切道,“盛姑娘,我是大将军府上的——来不及了,您换马快随我走吧!”

盛卿卿的马确实累坏了,她立刻翻身下马,不必多问便道,“他在哪里?”

侍卫一愣,将马儿缰绳交到她手里,张嘴下意识答道,“魏……”

盛卿卿虽然早知道答案,但听见确认时还是闭了闭眼,她利落地踩着马镫上了马,转头对青鸾道,“你先回一趟孟府,告诉大舅母详细,但让她不要担心,就说我很快带着珩哥哥回去。”

青鸾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盛卿卿却没有心情再等下去,辨认清楚魏家的方向便赶了过去。

在刚放魏梁离开时,盛卿卿还有些抗拒与后悔,可随着她越靠近汴京,心中便越是担忧起孟珩的状况来。

她甚至有点后悔起自己莽撞地想要引蛇出洞的举动,虽说这计划确实起了作用,可它若伤害到了孟珩,便远远得不偿失。

她明明早就知道孟珩最害怕的是什么,却还是一意孤行拿自己去冒险了。

盛卿卿深吸了口气,说服自己冷静下来。

孟珩此刻或许没有什么理智,她只有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才能将他带回这边的世界来。

汴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盛卿卿到魏家时,周围已经被拉起了戒严的护卫圈子,将好奇的民众都挡在了外面。

骑着马靠近的盛卿卿自然也被面色严肃的士兵拦住了,她知道自己一身鲜血定然吓人得很,蹙眉往四周看了一圈想要找个熟人解围,果然很快见到一个,扬声唤了对方,“王哥!”

王敦闻声飞快转回头来,焦躁的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他飞快跑来喝退士兵,将盛卿卿带入了戒严圈中,“你总算来了——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盛卿卿嘴里答着,小跑起来的步速并不比王敦慢,她抿着唇问,“珩哥哥就在里面?”

王敦叹气,“对不起,我该拦着他的。”

“不是你的错。”盛卿卿摇头,在魏家门口停住脚步,看着空空荡荡的一片,深吸口气问王敦,“他……动手了吗?”

王敦还没答话,里头走出了个人来,他一叠声地答,“没有,没有!盛姑娘来得正好,我快劝不住大将军了,您快进去吧!”

正是用各路手段真真假假骗了孟珩半天的大将军府管事。

得知这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盛卿卿舒了口气,她干脆地将身上染了大块血迹的外袍脱下,穿着略显单薄、但血迹不多的衣裳便越过管事疾步往里走去,她回头道,“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王敦一把拉住管事,沉声道,“交给你了。”

盛卿卿分神朝王敦笑了一下,“好。”

她明知道这时候自己该放缓步调让自己显得更冷静一些,却根本没有余裕停下来这么做,也根本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只想快一点、再更快一点地抵达孟珩身边。

不知道走了多少距离,盛卿卿不远不近地听见一声惊呼,吓得心脏都停跳了好几拍,干脆提起裙摆一路狂奔向前,正好看见一人正面对面举着一把剑指向孟珩,而孟珩的刀却仍垂在身边。

盛卿卿眼前一黑,想不到手持兵器的孟珩为什么还会被人用明晃晃的剑尖指住。

他不该不是任何人的对手啊!

下一刻,盛卿卿视野中的画面一花,“咔啦”一声,有什么极硬的金属从中间被硬生生折断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她下意识停了停脚步,按着心口再细看,却是孟珩出手如电、后发制人地将对方的剑直接砍成了两截。

本来立在孟珩身前的那人满脸惊愕与难以置信,下一刻便倒在了地上,胸前溅出鲜艳的血花。

盛卿卿这才分出注意力去观察周围。

方才她只看得见孟珩的险情,这会儿周围的景物映入眼中时,盛卿卿才呼吸一滞地发现周围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看着像是魏家护卫一般的人,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见孟珩做完这一切之后仍然面无表情,持刀还要再向前走去,盛卿卿张了张嘴想要喊他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喉头肌肉一阵痉挛,竟跟魇着了似的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盛卿卿急得没了章法,从后往前追了上去,赶在孟珩重新跨入正厅之前从背后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的腰。

孟珩的脚步一顿,他缓缓地低下头看向环在腰间的两只手。

他本该克制不住条件反射一刀便削过去的,但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这么做。

紧贴在背后的娇小身躯颤抖个不停,却一言不发。

孟珩不得不思索起这是不是他的幻觉来。

他低头将腰间的一只手掌握住,仔仔细细地摩挲掌心里的纵横的几道旧疤痕,确认它们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多也没有少,才一根根扣紧对方的细长手指,哑着喉咙道,“卿卿。”

被唤了名字的瞬间,盛卿卿才觉得自己的声音被解除了禁锢,她用力点头,这次却是哭得已经说不了话,泪水流了满脸,抽噎个不停。

孟珩捏着她的手指,问,“魏梁动你没有?”

盛卿卿摇头摇头再摇头。

“李倩呢?”

盛卿卿想了想这是什么人的名字,这思索的片刻之间孟珩才稍稍有所放松的身体便立刻紧绷起来。

她飞快地回想起那是魏夫人的本名,连忙再度摇头。

孟珩这才再度放松下来,他像是宣誓一般郑重地说,“我要转身了。”

说完过了片刻,跟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孟珩拿开盛卿卿的手缓缓转了过来。

目光先是落在她的脸上打了个转,而后便往下聚焦在那点状飞溅的血迹上不动了。

盛卿卿怕孟珩失常,抽抽噎噎又视线模糊地伸手去找他的手掌,很努力地开口解释,“是、是魏夫人的血。”

她哭得鼻子眼睛通红,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刚刚被欺负狠了的小可怜似的。

孟珩顿了顿,小心地伸手去擦了她的眼泪,才发现盛卿卿的脸颊是滚烫的。

孟珩皱了下眉,才发觉盛卿卿穿得相当单薄,也不知道这热度是被风吹的还是急的。

他沉默着将自己外袍脱下来披在了盛卿卿身上,将她整个裹住后,又下意识地朝她靠近了一下。

过了片刻,他再度退了回去,道,“你没事就好。”

盛卿卿喉咙一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没忍住,哇地一声倒在孟珩肩头大哭起来,“我没事、我没事,你别怕……”

她靠在孟珩怀里哭得天崩地裂,说着自己没事,却从宽大的外袍里伸出一只手来环着孟珩的肩头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孟珩安安静静地等了片刻,胸口平和了没多久便揪心地疼起来——他都忘了上次盛卿卿好不克制地哭成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是她八岁?还是七岁?

于是孟珩只好笨拙又不太熟练地像小时候那样把盛卿卿弯腰抱了起来,带她往外走去,将魏家一群人都扔在了身后,跨过地上重伤的躯体,目不斜视地道,“我也没事,只是在等你。”

若盛卿卿能回来便像现在;若等不到她回来,也不过和上辈子一样。

盛卿卿还是哭得喘不过气,她像是把这辈子的委屈都聚集在了这一刻爆发似的,边哭边埋在孟珩的脖子里叽叽咕咕、含糊不清地跟他讲,“不走正门,好多人。”

孟珩无法,换了个地方,准备带着人翻墙出去。

可走了两步,盛卿卿又道,“还是算了,王哥和管事就都在门外等着。”

孟珩于是又往回走。

盛卿卿把整张脸都埋进孟珩肩窝,像是把脸藏起来别人就不会知道她就是刚刚进入魏家那个人了似的,悄声问孟珩,“珩哥哥把我的小莲花带着了?”

“嗯。”

盛卿卿瓮声瓮气地说,“你还给我,我也送你个东西。”

孟珩把木雕的小莲花塞到了盛卿卿手里,后者连着他的手一把攥住,另一只手捧住他的脸,直起脖子不顾章法地胡乱一口亲在了他的嘴唇上。

大约是哭得狠了,少女的嘴唇柔软又滚烫,惊得孟珩一个激灵,原本稳稳向魏家外面走的步子都顿住了。

盛卿卿定定看着孟珩,拇指像是很不安地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左右滑动了一下。

孟珩的脑子停转了,他诧异得甚至不太敢生出喜悦来。

盛卿卿却没有跑,她红着脸再度凑近过去,一下又一下地亲吻孟珩的眉宇、鼻梁、脸颊,像要将仍旧深藏在他体内的暴躁与不安全部都这样消融驱除似的。

直到孟珩回过神来,抽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朝自己按过来,含住了她的嘴唇。

他先是轻轻地吮了一下,而后退开些许,像是给她留出了后悔逃跑的余地似的。

盛卿卿咬住发麻的嘴唇,强忍羞涩地直视孟珩幽深得望不见底的双眼。

……

最后到底孟珩是把外袍提起来盖住了盛卿卿的脑袋,将浑身没力的她跟个小娃娃似的抱出去的。

王敦一把拉住想跟上去的管事,纳闷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管事反应过来,他站住脚步,唏嘘地往开始断断续续传出魏家人哭声的门里看了一眼,突然感慨道,“总算这一场风波是过去了级。”

王敦嚼着刚才叼到嘴里的狗尾巴草,哼哼了两声,道,“但你还有得忙。”

管事叹气,“什么时候不忙?”

王敦:“孟大将军成亲的大喜事,你就说够不够你忙?”

管事:“……”

管事:“!!”

看着大将军府的管事飞快离开,王敦又扫了眼盛卿卿和孟珩离开的方向,发现两人早就没了踪迹。

他无限感慨地出了一口气,视线转而抬高些许,看向了原先乌云压顶的汴京城头顶露出的一角晴空,把狗尾巴草摘了一扔,对着天穹自言自语地道,“你们在天有灵总算也能放心了……卿卿这丫头找的夫君未来可不会让她再受任何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