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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娘装作打个哈欠，猫一样的眼睛却在黑暗里闪闪发光：“老秋，你真的一点想不起小时候的事了？”
秋子固坦然道：“出生后我被送到福寿堂，这段记忆是有的。”
珍娘想起什么：“你怎么没被送进宫？不是说，福寿堂里长大的孩子，将来都得被送给太后练手祭旗？”
秋子固回得更坦然：“成年后我逃出来了，但只这件事，我一点都想不起来，好像整个从我脑海里被抹去，怎么走的，怎么出来的，完全没了印象。”
他语声低沉，在这雾气夜色里比那细小的微凝水球还重上几分，珍娘看着他明烈却有些憔悴的眉宇，心底微微一软，同情之余，却心念一闪：“是不是有人帮你？”
秋子固几不可察地颔首。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了，没有人帮，秋子固无论如何也逃不出那个魔窟，正如后来的翠生和小窝，没有顾仲腾，她们恐怕此时还在宫里受罪。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珍娘蹙眉埋首：“九皇爷此时正与太后坐席，两人各怀鬼胎，也不知今晚过后会怎么样。”
秋子固静了一瞬。
头顶的月亮移上中天，愈发亮了，却显得清瘦，又有些冷，周边一道青色光晕，看得人心都发寒。
而星光却闪烁得诡异，飘摇不定，如变幻翻覆的人心。
重重宫墙之下，只有身边怀里这个人，才可依靠。
掌心里，珍娘的手似乎颤了一颤。
“老秋，你没有没听见什么声音？”
秋子固侧耳，院子中安静得仿佛一人俱无，却又似乎满院都是幢幢人影窥视的目光，潜伏在角落中院墙后花木深处，无处不在。
并没听见异响。
难道是你害怕了？
他正要开口玩笑几句，忽然间，身份一僵！
听见了！
他也听见了！
男子皂靴，极轻地擦过石瓦，声音悠远清淡，因院子里出奇的安静，以至于极小的声响也被放得极大。
珍娘屏气凝神，再听片刻，突然冷笑：“五爷，来都来了，何必还躲着不见人呢？”
秋子固低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很有意思。
珍娘被他搂得太紧，以至于无法耸肩，但揶揄话还是能说的：“不吃饺子，改吃螃蟹了？我就是能听出脚步声，跟对方是谁没关系，天生异秉难自弃，sorry。”
顾仲腾躺在墙顶，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只脚高高翘起，摇摇摆摆，晃晃荡荡。
“月色如此之好，你俩正如胶似漆，我本不该看见，看见了也该回避，又怎么方便跳出来打扰？”
秋子固慢慢抬起头，看着宫墙之上，深色衣袍卷在风中，英挺俊朗的面容在月光照耀下如刚玉，坚毅而硬朗，兼有一丝讥讽。
“既然不该看见，又亦当回避，阁下怎么还坐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看到现在？”
顾仲腾几不可察地哼了一声，视线移到珍娘身上，定定的看着她，良久，缓缓吁出一口长气，这才定睛于秋子固，用比头发更黑的眸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唇线抿得像是一柄薄薄的刀。
“秋庄主，这些天你可逍遥够了吧？可知身边人担心？一个爷们，自己的事就该自己搞定，把女人牵扯进来，算什么本事？”
珍娘抢在秋子固前头开口：“跟他没关系，谁的身世能自己做主？他真瞒着不让我来，反而将来会落埋怨。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含着骨头露着肉，反而讨厌。”
听见这个回答，顾仲腾眼神里的鄙夷突然淡去，生出一种尘埃落定后无可奈何的浅浅自嘲。
“他怎么做都是好，我怎么做都是错。”
珍娘刻意不回答这个问题，秋子固则将她搂得更紧些，淡淡地道：“这里不是戏院，阁下是否真有要事？若不然，还该散开。宫中凶险，人多恐多有不便。”
顾仲腾一个翻身，高高跃起，缥缈身姿在空中跃出飞鱼般的半弧，匕首般锐利划破夜空。
“太后夜宴九皇爷，”落地后他指着灯火通明的前方：“到现在依旧没有散的意思，来去宫人皆是生面孔，且亦令禁军，将殿门守住不让他人进去，我觉得可疑，不知贤伉俪认为怎样？”
珍娘思忖着，似是本能地，便抬头看着秋子固。
她的侧颜真美，窈窕的身姿被月光透露的光影勾勒出动人的曲线，一笔一笔，俱是造物所钟，风姿美好，小巧晶莹的下巴在一片深黯里看来越发如玉般光润玲珑。
顾仲腾觉得这是世间最美好的风景了，唯一不满的便是被信赖依靠，紧紧拥着她的那个男人，不是自己。
秋子固的语速和他的反应一样快：“太后怕是要使出对皇上一样的招数了，九皇爷今晚只怕出不了宫！”
珍娘点头，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顾仲腾却摇头：“那晚是有你，”伸出一根手指，点住秋子固：“御膳房有你，太后的计划才行得通，可今晚……”
珍娘冷冷打断他的话：“九皇叔不是皇上，他没有那么大的疑心，味蕾怕也早被酒精麻痹，何必老秋出马？有他的徒弟就行。”
秋子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情。
徒弟？谁？！
自然是南九了。
水平不怎么样，但拍马溜须对主子言听计从，是最好使唤的走狗。
顾仲腾脸色微变，立刻伸手到腰间：“皇爷留下军令腰牌，就是担心会出这样的事，我这就让人出宫放号令，命守在城外的军队……”
珍娘再次打断他的话：“太后办事，滴水不漏。她能这么做，对外自然有一套说辞。皇爷并不是被她扣下，只是病中，又或是醉后身体有恙，于宫中歇息。太后早就下过懿旨，皇爷可自然来行去宫中，好比今日晨间，你们来了，她也并无责怪之意，自家人么！”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