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五）

（五）

等到晚上的时候, 时秋就看到了和他同病房的另一位病友回了病房。病友看到他正监督着肖俊做作业, 一时间以为自己进错病房了。

“你好。”时秋朝那位病友点点头, 对方看起来应该十七八岁的年纪, 他的短发蓬松而柔软, 在向时秋点头打招呼的时候, 发丝也微微调皮的摇晃了一下。

时秋和对方都没有自我介绍, 时秋是因为看得出来对方不喜欢交流，而且病床前也有他们彼此的名字，上面写着对方名为楼满。而楼满就纯粹觉得自己已经打完招呼了, 根本就没有想过自我介绍的意思。

楼满是右腿骨折了，他撑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奇怪的是也没有家人在这里照顾他的样子。

还在想着楼满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的时秋, 抬眼就看到楼满已经带上无线耳机, 躺在床上开始听歌了。于是时秋也不再看向对方，而是用没受伤的手敲了敲肖俊写作业的桌面。“别发呆。”

肖俊刚才也有点好奇楼满这个和时秋同一个病房的人, 看到对方并不是会欺负人的类型的人后, 肖俊才放下心中的警惕。要知道现在时秋并不是只和他一个房间了, 因为现在房间里除了他们还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所以肖俊会在意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在意的时间比时秋长, 所以时秋敲了敲他的桌面后他才回过神来。

现在时秋和他面对面的坐在病床上, 他们中间隔着一张病床专用的桌子。两人盘着腿，一个在写作业，一个在用左手练字, 也是很安静了。

今天兰芝也在这里, 她去租了一套陪床设施后，回来就看到了时秋所在的病房安安静静的，病床里三个孩子都各做各的事情，互不打扰。

“妈妈，你就陪我一天就行，其他时间肖俊在这里帮我就可以。”看到兰芝回来后，肖俊赶紧下去帮忙搬东西，然后时秋也坐到床的边缘，脚挂在床边半空中，声音不急不缓道。

时秋知道时继和兰芝他们工厂的事情，一请假当天的工资就没了，还要加上来回车费，这个开销也不小。

舒盛家包了他的医药费，本来还有要付一日三餐的费用的意思，但这个被时继和兰芝拒绝了。毕竟这一切真的只是意外。时继和兰芝虽然知道舒盛家有钱，但他们也想为时秋做点什么。时继和兰芝身上可以说存款也不多，毕竟他们才把债务还完不久，时秋现在越来越大了，周围的朋友也越来越多，即使他们家没有钱，时继和兰芝也不想占时秋的朋友的便宜。

他们希望时秋和朋友的友情能更加纯粹。在物质上他们一家人都可以输，但在生命和心灵中，时继和兰芝希望时秋知道，人人都是平等的。时继和兰芝书读的少，出社会也早，他们学习不了有钱人家的教养，但他们懂得知恩图报，懂得知足，懂得基本礼貌。当然这些都是他们在后天学来的，更多的责任的问题也都是在时秋生出来后学习到的。

兰芝上前轻轻推了时秋一下，然后笑道：“平时你照顾我们都给照顾出惯性了是吧，我家亲爱的儿子受伤住院了，当妈当哪里有就这么把你丢在医院了。而且肖俊是好小伙没错，但你们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是需要大人在身边的。”

“兰芝阿姨，几岁才算大人啊。”被罩在需要被照顾的圈子里，肖俊不好意思，却又满足但笑笑，然后开口问道。要知道在肖俊眼里，时秋平时就跟大人没什么区别了，而且肖俊自己也已经一米八了，现在好像已经有准备开始变声的预兆，喉结也若隐若现。除了不会做饭之外，他自己觉得自己也是完全可以照顾好时秋的。虽然他们还小，可是总体来说，和大人对比起来，他们也就差点年龄的事情了。

兰芝想了一下她在十六岁拿到自己的身份证，并在孤儿院院长的带领下拥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张银.行卡后，就和等了她一年的时继一起离开了孤儿院，开始踏进了社会的过去。于是便回答肖俊：“十六岁就是大人了，这个年纪就得开始为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了噢。”

兰芝说完，也是有点怀念过去，要说她和时继以前其实是法盲，在刚出社会的时候，他们脾气又易燃易爆，所以倒是为自己的很多行为付出了代价，不过因为他们在离开孤儿院之前就被院长教育过，所以做出的事情代价也都在可控范围内。同时，他们也在社会深刻懂得了院长以前说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道理。如果让以前那些被他们狠狠揍过的人看到他们现在成长为在昌盛镇基本人人都知道的“圣母家庭”，不知道下巴会不会吃惊到掉到地上。

肖俊数了数，他们离十六岁也不远了。

“小秋在三天后也要过生日了呢，那时候就大了一岁，很快能长大啦。”兰芝收拾着东西，然后给时秋到了一杯水。等时秋喝完后她就把杯子洗好放好，也给自己拿了一本书准备看。

知道时秋生日是在立秋那天的肖俊在原地转了两圈，前几年生日时秋也没有大办过，倒都是他提着大蛋糕去时秋家帮时秋过生日的，要不是他的话，时继和兰芝大概就只会煮两颗甜蛋和煮一碗甜面给时秋，这是曾经他们在孤儿院里面过生日的最大规格，而且得是好孩子才能有的。

因为肖俊开的头，所以时秋后来的生日都会有蛋糕，但肖俊怎么也没想过，也许今年时秋的生日就得在医院里过了，这可不是让人多愉快的事情。

然而时秋和兰芝都老神在在，他们并没有肖俊那般小焦躁。

时秋和兰芝认为，生日这种事情，在哪里过都是可以的，只要那一天一家人都在一起。每一年时秋的生日，时继和兰芝都会请假在家里陪伴时秋，每一年的每一个国家节假日，即使他们得加班，他们也一定会找机会请假回家。

而到时继和兰芝的生日，他们如果得上班，他们为了生活也不会请假，而时秋在那天如果要上课，他会提早早退，然后回家做一顿他们家条件允许下的大餐。

在时秋家里，“陪伴”就是最好的礼物。

而肖俊从小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是接收到父亲冷冰冰的短信祝福，然后让秘书给他送玩具，后来他长更大了，父亲就开始送钱，肖俊对生日的理解并不深，但他潜意识就觉得生日就应该过得花里花俏的才对。

肖俊的生日在大年初三，那天那个生日，他好像也是在时秋家过的。新年生日一起过了，时秋一家给他买了一个大蛋糕帮他过生日，在心里虽然他对这个生日并不花俏而有点小执着，可也无法否认，那是他从小到大过的最舒服的生日。

肖俊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得到了“陪伴”这件礼物。

对的，肖俊比时秋大了几个月，但他就是喜欢在内心把时秋当作哥哥看待。现在他对时秋的生日也非常在意，即使他慢慢对花俏的生日派对已经没有过去那般在乎了，但他还是觉得生日真的不该在医院里过，可是看着时秋这个当事人和兰芝都非常淡定但样子，肖俊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出来。

“怎么了吗？这么焦躁不安的模样。”时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肖俊顿了顿后，耸拉着肩膀走了过去。

“我就是觉得生日应该回家过。”最后肖俊没在纠结，在时秋带有广阔包容的目光中，他还是说出了刚才在内心过了好几遍的话语。

兰芝坐在凳子上，笑看着时秋和肖俊谈心。

“生日在哪里过都一样的。”时秋左手撑着病床，他晃了晃纤细的长腿，“我们不需要太局限于小格局，要知道，生日是代表长一岁，无论生日那天生在何处，都是成长的一个环节嘛。而且家人们都会在我身边，我不寂寞，也不难过，你身为我最好的朋友也在为身边，那么回不回家，又有什么所谓呢。”说这着，时秋轻轻的咧开了嘴，然后眉眼弯弯的看像肖俊，“我说的对吧？”

肖俊觉得时秋近几年真的是越来越爱笑了，而且时秋笑容并不夸张，却是越来越有感染力。于是在时秋反问肖俊的时候，肖俊也不自觉的勾起唇角，点头同意。

楼满躺在身后的病床，本来他是闭着眼睛听歌的，但此时却在时秋说完之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看起来非常空洞，眼里也没有丝毫的情绪，他的耳机里并没有歌曲的旋律，原来刚才的楼满只是把耳机戴上而已，他并没有打开手机里的音乐，所以时秋说的话他也是听得到的。

只要家人和朋友在身边，无论身处何处都无所谓……吗？

真羡慕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啊。

楼满闭上眼睛，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