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十一）

（十一）

花朝在和楼满说话前, 其实早已把自己当哑巴看待。

花朝虽无原本的记忆, 却也深知自己喜欢什么, 然而这件喜欢的事情需要使用到声音。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自己只能发出那种让人不快的声响。

让人不快, 让自己不快。

他从一开始就有用白板, 做了一个世界的任务之后, 他也才兑换了那只不会断水的马克笔。可以想象的出来，在原来世界的自己，即使能够出声说话, 他也是不愿意的。

他不想听到自己的声音。

之所以会开口和楼满说话，不过是因为他看到楼满明明就有家，而且都走到家门口, 只要动动脚步就可以回去了, 却因为过去了好几年的事情而止步不前，这让有家无法回的花朝, 莫名有点着急。

好像把自己的份也一起帮楼满着急了一样。

把钱揣进兜里, 花朝淡淡的看着楼满。花朝的快穿任务有危险的地方, 也有和平的地方。可是像这最后的世界, 除了实现任务目标的目标和三餐之外, 其他地方都不用烦恼, 对于他这个经过了那么多世界的人，可以说是极致轻松了。

本来因为这是最后一个世界，花朝以为这个世界应该会朝不保夕, 然而并不是, 他只要完成任务目标的愿望就可以了。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任务目标时秋竟然知道系统的存在，还说出了一个世界规则大概不允许他帮助实现的愿望而已——

花朝觉得自己大概就只能留在这个世界直至死亡了。

因为如此，所以花朝才有闲心去关心楼满回不回家的问题。

他都不能回家了，那么劝劝这个有理想，却因为这个理想而导致得有家不敢回的小年轻，去做自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做的事，也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虽然他以前从不给人灌鸡汤。

大概是路走多了，人看多了，心中那原有的戾气顺便也被磨得差不多了。花朝记得以前因为自己的声音，好像烦躁过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愿意出声和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年轻人说话，也可能是因为破罐子破摔了。

都要下地狱了，难道最后这辈子，还要继续沉默下去吗？

“花朝，你可以，陪我一起回家吗？”今天的路演结束，楼满终于说出了憋了两天的话语。楼满在花朝劝他之后又犹豫了两天，每当他和花朝约定好在哪一个地方见面时，他都会想起来花朝跟他说的。

——有家就回吧。

其实楼满不确定那还是不是自己的家。他和养父母闹得那么凶，养父母还因为自己而过世，楼满心中有愧，他又离开了三年，不知回去这一趟，会不会被赶出来。

然而这种不安他也只会在花朝这个知音面前表现出来，在他人眼里，楼满不过只是个忧郁气质少年罢了。

花朝倒是不意外楼满的邀请，楼满虽然和他一样到处流浪，但花朝是真的在流浪，而楼满即使在外面遇到了很多事情，也终究只是一个十九岁的、有着可以使他回头看的事物、的青少年人。

心中怀惴着不安的楼满，在花朝眼里，这种不安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无论回不回得去，这些都是有结果的。

花朝却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人了。

花朝在楼满邀请他一同回家的时候，静静的看着楼满，然后在楼满准备改口的时候，他低头用着时秋给的老年机，按了按键426[好]。

肉眼可见的，楼满的嘴角翘了起来。

那是一种安心感。

于是花朝跟着楼满去了一个巷子，然后来到了一家昏暗的商店。

说是商店，其实更像是上个世纪开到现在都没有更新过的杂货店，这家店的门口还是用木头隔着里里外外的。

“自从我爸妈过世之后，弟弟就和爷爷住在了这家杂货店里。”楼满抱着吉他站在门口。这家店是爷爷从青年时期开到了现在都没有关的店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盈利了，但爷爷是有退休金的人，所以这店也不过是他闲着没事开着玩的而已。

而楼深从十四岁就上了大学，即使是三年前楼满离开了家里，楼深也是住在大学里的。听闻楼深今年考上博士之后就从大学里回来住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进去吧。”楼满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踟蹰了几秒钟后，才踏进了门，花朝也随着跟了上去。

“嗯？花朝？”

出声的是时秋，肖俊从时秋身后探出身来，然后就看到了走进来的楼满和花朝。时秋正在这里挑选一些纸笔回去，这里的纸笔可以说比外头的文具店便宜了一倍。虽然和价格一般，这些纸笔也没有外头那些的精致就是了。

但时秋本来就是要买草稿纸的，家里的旧日历根本就不够时秋用。而且现在时秋也想经常和花朝交流，即使时秋给了花朝一部手机，但是终归还是纸笔间的交流可能会更好的一点。

只是他没想到，刚才才从外边看到楼满和花朝合奏歌曲，现在又在这深巷的商店再次碰上了，只不过刚才时秋和肖俊没有上前打招呼，现在既然面对面了，他们才会开口对话罢了。但这一家商店实在是在巷子很深的地方，基本上会来的要不是昌盛镇本地人，要不就是住在昌盛镇有一段时间的人，像花朝这个外来任务者就不用说了，时秋也不记得有在昌盛镇见过楼满。因此对他们俩能逛到这边来而感到吃惊。

花朝倒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时秋，但是在这两个多星期里，花朝也没有能劝说时秋改变愿望（正确来说他并没有劝，只是每天例行问要不要更改愿望而已），所以看到时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以后大概会“回到”地狱里，现在时秋对他来说，就是地狱的大门。

对于“地狱大门”，花朝虽心里排斥着，却也没离开这“大门”，毕竟花朝有时候也会在想，如果时秋后来愿意改变愿望了呢？

如果他更惨一点，时秋就会改变愿望了吧。

为了这点微小的可能，花朝愿意在这个世界里一直当个流浪汉。

反正没有家的人，不就是流浪汉吗？

如果地狱大门变成通往回家的门，那就太好了呢。

时秋不知道花朝的心思，他看到花朝跟他点了个头后，才把目光看向楼满。

“你们，认识？”楼满没有看时秋，反而第一时间是把头朝向花朝，花朝点头确认之后，他才重新摆正脑袋和时秋对视。期间倒也没问是怎么认识的。

见时秋和肖俊俩只是来买东西的，楼满朝他们点头致意后，便把吉他背在身后，然后吸了一口气，走向了挂着挂帘的后房。

这时候时秋也看得出来，楼满大概是这一家的什么人了。

毕竟这里的楼深也姓楼，而“楼”这个姓，全昌盛镇里，就这一家才有这个姓。不过时秋从五岁正式来到昌盛证到现在不到十年，他也没有见过楼满，所以倒是不知道楼满是这一家的什么亲戚了。

也难怪时秋不知道，时秋虽然小时候会去买菜，但是那时候他真的还小，除了买菜和周围安全的地方，其他的时继和兰芝都是不给他去的。直到他在八九岁的时候拿到了掌管厨房的权力之后，他才被认同拥有了可以四处行走而不被诱拐的能力，那时候他才逛到了这家商店。

那时候楼深一家并没有住在这里，只有驼背爷爷住，而楼深来到这里之后，楼满却已经远走他乡，所以那年时秋来到这家店后被楼深精神攻击之后，也没有看到楼满的存在，因此时秋才不知道楼满是什么人。

刚才在楼满和花朝路演的时候，时秋没有打算上去打招呼，但是现在看到花朝也在这里了，时秋想想，也就准备观察一下到底是什么事情，

肖俊跟在时秋身后，时秋干什么他都不反对，而且刚才他就已经很好奇花朝为什么会认识楼满了，没想到楼满竟然可能还和这家店的驼背伯伯他们有联系！

只见楼满抬起手顿了顿，然后掀开了那张挂帘走了进去。

只听他道：“爷爷，楼深，你们在吗？”

然后本来昏暗静谧的小商店里，突然发出了“咚”的一声，这声音大概是楼上的凳子被踹倒在地上而发出来的声响。

“这不是楼满嘛。”驼背伯伯走路无声，他悄然的出现在了楼满身后。楼满已经习惯了爷爷这种喜欢来到人家背后吓人的喜好，但他还是僵硬着身子，抓紧了吉他的袋子，然后转过身。

“爷爷……”楼满的声音有点干涩，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对许久不见的亲人说什么……

或者说，他们还是亲人吗？

“爷爷，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最后楼满只是中规中矩的打了声招呼，而爷爷双手伏在身后，然后笑眯眯。

“你爷爷我，身体健朗着呢。”

驼背伯伯无论从表情，还是肢体上，似乎都没有在意楼满这几年其实是离家出走的事实，连同回答楼满的话，都是“你爷爷我”。

所以即便他不是养父母亲生的，爷爷也还是他的爷爷吗？

楼满的眼睛有点发热。

“哥！”霎时，楼深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他依旧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兜帽光着脚跑了下来，“你怎么才回来！等你好久了！快点！来不及了！”

楼满诧异的看着楼深，他这个弟弟风风火火，也不知道他嘴里的“来不及”是那一方面的来不及。

可还没等他问个清楚，楼深就下来把他的空闲的一只手给拉住了。

“毁灭世界计划，快启动了。”楼深的手很暖，可是他说着的不着调的话，还是让楼满愣得不行。楼满从小都不明白楼深到底做的所有事情的目的是什么，而且现在到底算什么呢？

他害死了养父母，还离家出走了好几年，为什么楼深还能像过去那般，把自己当哥哥看待，如同前几年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么他这几年在外面流浪，到底算是什么意思？

甩开楼深的手，楼满抿了抿嘴，道：

“为什么？”

这一甩，以及这句没由来的为什么，让楼深愣在原地，微张开嘴。

一副看起来非常困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