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接入

【只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松开，继而又一根一根手指地放回来，跟许时徽来了个十指相扣。】

根据地球局的人物考察报告，E001基本上是一个性格温和、品质优良的青年。E001在少年时代就表现出优秀的领导力和强大的意志力；在同年龄段的孩子中，E001无论在智力还是体力上的表现都一骑绝尘，性格和情绪控制也非常稳定；这些优秀的品质让E001一路在鲜花和掌声中长大。

“地球局似乎认为，这几乎是一个没有瑕疵的人。”书剑骑士星隼为人物考察报告作出了总结。“从这些数据来看，元帅对他寄以厚望不是没有基础的。”

的确，第N遍阅读考察报告的太子斑挑了挑眉。在他与许时徽的数次接触中，对方总是显得彬彬有礼，顾全大局，少有失态的时候；像一个Saint，时刻准备着普度众生。

太子斑不知道的是，到了许时徽和他约好再次试玩游戏的那天晚上，许时徽面对自己，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另外一幅心境。

这天晚上二叔已经奔赴凫州，中央公园的公寓里空空荡荡又剩下了许时徽一个人。这个一向喜欢掌控全局的男人，少见地体验到了失控的感受。他复盘了很多次自己和二叔暗语般的对话，试图得出一些像样的结论，每次都无功而返。他把整个公寓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摄像头或窃听器一样的装置。

妈的丧气，谦谦君子许时徽骂出了粗口，双肘支撑在膝盖上抠头。

二叔到底在和一个什么样的力量在对抗？许时徽不得而知。总而言之，肯定不是一个好惹的力量。

翻箱倒柜时，许时徽想起之前去日本出差带回国一只手里剑，他拿在手上掂了掂，忍不住放进上衣口袋。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略显中二，将手里剑放回原处。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太子斑发消息来问他要不要过来试玩。

许时徽回了“好的”。放下手机后，又把手里剑放进了口袋里。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许时徽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凭自己现有的社会阅历，太子斑不像是个坏人。他定定神打开门，发现对方已经笑眯眯等在门外。

“许先生。”太子斑礼貌地打着招呼。

“叫我时徽就好了。”

咦。太子斑有点意外，倒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点头附和：“好的时徽，那你叫我斑吧。”

一般不是重复最后两个字，叫冬斑之类的吗？许时徽虽觉得奇怪，但未追问。

“从小朋友们都只叫我斑，我听习惯了。”太子斑见他有些迟疑，笑着解释。霍冬星入口就在几步开外，他取出门卡装模作样地打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你们跟风投那边接触得怎么样了？”虽然知道寻求融资大概率是个幌子，许时徽还是期待对方给出一点有用信息。他边问边再次环视太子斑的房间，目光在玄关的照片上一一扫过，画中人的笑容还是纯真可爱，而许时徽此时的心情却判若两人了。

“我们的同事跟风投约在这周末，应该也会做一些项目展示。我们也没什么经验，怎么谈也都不知道。说实话做好了谈判失败的准备。”太子斑分神去扫视个人终端里发来的报告资料，迅速组合出一个过得去的回答。

许时徽觉察出太子斑这个回答里为自己铺下的后路，嗯了一下便不再问。

两人换好鞋来到书房，两个蛋型操作仓依然摆在整个房间最醒目的位置，太子斑邀请许时徽在电竞椅上坐下。

太子斑感觉到今天的许时徽显得有点阴沉，开始担心是不是因为上次记忆共情出了什么状况。一旦事态严重，他可能会对许时徽展开刑讯，太子斑不太愿意去面对那个场面。

“上次给你看了我们游戏的过场CG。”太子斑装作随口一问，“你感觉怎么样？”

过场CG……一提到这个许时徽脑袋就像被炸过一样，思蓄良久讲出一句：“……不错。”

“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吗？”太子斑很想问出点什么，又开始了胡编乱造，“什么都可以。我们打算用这一段作为宣传影片之一，想看看会不会吸引到玩家。”

许时徽奇怪看他一眼，移开目光低头思考了一下，终于点头：“确实非常吸引人。我能感觉到对主角的强烈肯定。”

“是吗？你有感受到吗？”太子斑压制住内心的激动，他听到个人终端里的星隼也突然跟着有点骚动（出于嫌弃他再次调小了星隼的音量），“你能描述一下是什么感觉吗？”

许时徽感觉头皮都麻了：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抬头看到太子斑热切的目光，突然产生自我怀疑：难道，其实对方并不知情？

这个猜想让他愈发烦躁了。

“就是对战斗兽操作原理的一种认可。”许时徽避重就轻，“我觉得游戏设定很有说服力。”

“噢，这样。”太子斑不知怎么有点失望。许时徽也不知道对方在失望什么，屋内的气氛僵住了一秒。

“好的，我现在先给你介绍一下操作原理，你可以感觉一下操控界面。”太子斑迅速转移了话题，搬出一台地球局收藏的古早型EEG-MEG一体式便携扫描仪，“这个头盔是脑电图和脑磁图的综合一体式扫描仪。EEG能够测量头部的电压，反映出大脑中的电压。MEG则测量头部的磁场。这些磁场由大脑的自然电流产生，之后通过数学分析，可用于以毫秒级分辨率绘制脑功能的3D图。”

“啊，这些太枯燥了。”太子斑不耐烦地挥手，把说明资料从自己的个人终端里挪走，“总之，这个头盔可以捕捉你的思维，并将绕过实际感官并虚拟地模拟视觉、触觉、味觉，以及有效的整体感知。之前的过场CG里面，你已经对这种感官模拟有了初步认识。现在可以自己试着上手操作一下。现在我先保留你的视觉，你先看前面这个屏幕。”

许时徽依言看向太子斑所指的屏幕，上面有一个苹果。

许时徽正等着太子斑的下一个指令，突然感到自己的双手被太子斑握住了。“好，现在你的双手已经被我固定住了。理论上，你的手已经不能自由行动了。”许时徽吓了一跳，见太子斑却神情没有任何不自然，感觉是自己太紧张了。

太子斑的体温从手上脉脉传来，只听见他说：“现在你试着摸一摸那个苹果。”

乍听之下，这是一个很荒谬的指令，但许时徽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许时徽发现，自己能在脑子里让自己一双不存在的手伸向屏幕上那个苹果，他的大脑里马上感觉到苹果表皮上那种冰凉又光滑的触感。

而与此同时，太子斑的双手又千真万确地握着他，许时徽感到自己既拿着苹果又握着太子斑的手。许时徽眼中不由得发出惊叹的光彩，太子斑眉毛一挑，给出一个肯定的表情。

“现在，你试着在两只手之间抛这个苹果。”太子斑继续说道，“注意看，我的手没有松开。”

许时徽尽量不把注意力集中在目前两人这种奇怪的姿势上，试着抛出手中那个不存在的苹果。他马上感到分量十足的苹果从右手上被抛出，又被自己的左手稳稳接住。而同时，前方屏幕上的苹果随着他臆想中的手部动作，灵巧地做了一个抛物线运动。

“天啊。”尽管已经在太子斑这里有过更加神奇的经历，许时徽此刻还是忍不住惊呼。

“还没到最后。”太子斑不禁露出炫技般的微笑，轻轻往一边的电脑上输入了一个指令，“你现在继续握着那个苹果。然后你眼睛看着我。”

许时徽移过目光看向太子斑，只见他握住自己的手松开，继而又一根一根手指地放回来，跟许时徽来了个十指相扣。

——如果不是出于此时此地的目的做这件事，这个缠绵的动作简直能让许时徽尴尬到命丧当场。这个程序员是不是对社会交际规则有什么不明确的认知，为什么老是做这种让人窒息的事情。

不过幸运的是，许时徽的手指竟对这个十指交握的动作毫无知觉。太子斑的手仿佛不存在，现在许时徽整个大脑的感受只觉得自己拿了一只苹果。

许时徽眼睁睁看着这个可怕的技术，想起自己的二叔，突然明白了一点二叔的谨慎。

“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示范模型，让你直观地感觉一下游戏原理。”太子斑握紧的双手终于抽开，“下一步，就是整体感知的模拟了。你本人还是会一直坐在这里，但你的大脑会让你认为你去了别的地方。甚至你会觉得你在游戏里经历了很长的时间，但其实只是大脑在加速思考——就像做梦一样——你准备好了吗？”

大概是之前经历过太多次任务失败，太子斑面对许时徽时处处流露出保姆级的耐心，和平素在个人终端里对星隼呼来喝去的骄纵表现，宛若云泥之别。

许时徽只觉得这个程序员真是……柔情似水——假如星隼此时能听到这个评价，一定会目瞪口呆。“我可以了。”许时徽点头。不得不承认，太子斑耐心的态度让自己半小时前还浑身是刺的戒备态度有了软化。

“好的，你可以先把身上带的一些电子设备拿出来放在这里。”太子斑指了指一遍的桌子。许时徽依言将自己的手机钱包都掏了出来，摸到口袋里那个鬼使神差带出来的手里剑时，一方面出于戒备，另一方面也是实在不好意思展示，想了想还是放回了兜里。

太子斑自己坐在另外一个蛋型操作仓里，作势戴上另一个头盔：“我会和你一同进入游戏，以游戏人物的身份一起行动。好了，你现在戴好头盔，身体放轻松，我们要开始了。”

许时徽听话地戴好头盔，闭目调整呼吸，不让自己想太多杂事。

太子斑帮他把连接在头盔上的眼镜放了下来，并在个人终端里指示星隼短暂切入一段VR影像。许时徽此时感觉自己突然置身于一条深邃的走廊里，太子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往前走。”

许时徽在头盔的模拟感官中朝着隧道深处走去。

此时的许时徽处于一段真正的感官剥夺状态，太子斑趁着他在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找路时，打开了隐藏在书架背后的暗门。一只蓝色皮毛的巨兽正懒洋洋地等在门后，看到主人后，它眼里绽放出兴奋的色彩。

“嘘。”太子斑笑着摸摸幽荧，簌地一下，所有人，连同坐在电竞椅上的许时徽都消失在了这间公寓里。

霍冬星皇家骑士团总部，武离曼和几个地球局的专员已经等候在宽阔的停机坪上，身后是一辆大型地面运输货车，对凭空出现的太子斑和许时徽早有心理准备。

“距离E001走出虚拟隧道还有两分钟。”星隼同时向几个项目经手人发出倒计时。

“够了够了。”太子斑一秒变回不耐烦的态度。几个专员动作娴熟地将许时徽从电竞椅上拖下来，只花了几十秒的时间，迅速在他耳后植入了米粒大小的新式个人终端，并以最快的速度封上人工皮。

“三十秒。”星隼依然尽职地做着倒计时。

武离曼飞快摘下许时徽原先的头盔，最新植入的个人终端对旧式EEG-MEG一体机的VR功能开始了无缝对接。距离倒计时还有五秒的时候，武离曼和专员们推着巨大的操作仓，带着战斗兽，如流水般迅速消失在了背后的货车里。

“三，二，一，结束。”

许时徽蓦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