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探戈

【伽来百禾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团前所未有的迷雾之中。】

尽管一直都保持着表面的冷静，但真正到此刻，星隼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很好，现在只用安静等待时间线湮灭就可以了，他想。

“如您所见，我身上没有任何武装。再过一两个小时，我的同事就会过来接我回到我所处的时代，我保证不会给你个人带来任何麻烦。”星隼说道，“实际上，如果你现在采取任何攻击行动，对我们两来说都是不明智的选择。一旦舰长知道此事，我们俩都不得不向解释我们是出于何种目的出现在此刻的主引擎舱里——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不愿意面对这样的情形。”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将我杀掉灭口，那就更麻烦了——距离羲和号首航启动只有不到两小时的时间，马上就会有大批船员登舰，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怎么处理我的尸体，是个大难题。而且你一旦杀了我，这宗遮不住的命案势必也会影响到你的秘密任务——当然，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决定，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我的下一个去处……”星隼信誓旦旦，甚至作出了命运般的蛊惑——既然已经迷惑住对方，不如因势利导，将其变成一个弥天大谎。“我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预定接回我的时空坐标，正是在羲和号二副的个人舱室内。”

伽来百禾果然一惊：“这一切都是既定的事实吗？”

“是。”书剑骑士面不改色，“我们之所以会发现这一事实，正是因为二副您在经历过这一切后，将关于时间虫洞的一切记录了下来，留在一个定期一百五十年打开的时间胶囊中——我们在很最近才刚刚打开这个胶囊，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第一次时间旅行任务的失败，也明白了第二次时间旅行即将是一场命中注定的任务。”

“甚至，伽来百禾先生。”星隼稳定发挥着他的游说能力，“我之所以一点都不担心我此刻的安危，是因为您接下来的一切举动，都由将来的您写进了时间胶囊里。我知道您将秘密把我带往您在羲和号上的个人舱室，我会在那里安静等待我的同事将我接回，您也将前往舰桥参加羲和号首航。‘银河终结者’血债累累的一生将从水星竞速大赛开始——很遗憾它会在未来几十年内，给各个殖民地带来许多伤痛，但正是这些磨难，一步步将我们的力量凝结起来，指引我们走向反击塔尔梅朵霸权的胜利。”

至此，来自小行星带的理想主义者、贵公子伽来百禾，眼眶竟然有那么一些湿润。

不得不承认，他完全被眼前的这个人蛊惑住了。

如果他知道眼前的星隼信誓旦旦地跟他长篇大论这么多，仅仅是为了拖延当前时间线湮灭的话，大概是要气到用电磁炮反复轰炸对方一百回。

“到此为止，二副先生，原谅我无法再为您讲解更多了。”星隼心虚地补充道，“基于时间旅行规则，我不能向您透露任何您在时间胶囊中没有提及的信息，或者任何可能扰乱历史发展的信息，希望你能谅解。”

伽来百禾点头，作为一个被蛊惑的时间异能者，他完完全全理解星隼的话。

这该死的命运之轮啊。

*****

卡洛里太空港上，盛大的羲和号首航游|行热闹地继续。

“你刚刚错过了舰长讲话，老头子有点不开心呢。”身披华丽绶带的羲和号大副转动她纤细的颈项，轻轻看了迟到的二副一眼，“坐好，整理一下你的头发，媒体部的人一会儿要来补录一下你的镜头。”

“天哪，我已经够完美的了。”伽来百禾烦乱地拨动着一头长发，“舰桥上还有比我更好看的人吗？”

“不要扯了。”要求严格的大副女士伸手帮他把胸口缠绕在勋标上的发丝拨开，用手指细细梳好，问他，“刚刚你去哪儿了？”

“家属区。”伽来百禾二副倜傥一笑，“有两位少女正在为谁陪我出席下一次的双日出庆典大打出手，我不得不前往调停。”

“哦，最后你选了谁？”大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早已远离为美男子争风吃醋年纪的她，语气中听不出想进一步了解的意思。

“我说，我已经答应了带我妈妈去参加。”二副厚着脸皮回答。

“一会儿舰长问我他讲话的时候你去了哪里，我就这么回答他吗？说你又调解恋爱纠纷去了？”大副双眼平视前方，一边对媒体部的镜头展示出优雅得体的笑容，一边略带恼怒地训斥下属，流苏状的耳坠随着怒气微微发颤。

“你如果不这么讲，他可能还会感觉奇怪。”百禾家的贵公子嬉皮笑脸地回答，“难道你觉得，说我去检查羲和号最后的机轮保养状况，他就会相信了吗？”

“你几岁的人了，分得清轻重缓急吗？就不能少花点心思在这些莺莺燕燕的事情上吗？”媒体部图像捕捉完毕，大副放下营业笑容，转头怒目而视，“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靠家族势力登上羲和号的，但能不能不要这么扶不上墙的样子。”身为伽来百禾的推荐人，二副一天天在军营里拈花惹草的行为，简直让大副脸上无光。

伽来百禾不在乎地耸一耸肩——左肩膀被作训球击中的伤口牵扯出一丝剧痛，咧出一个鬼脸：“嗐，大家都知道的啦，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再说，他只是精准地展示了平庸而已，并不至于无能到拖了团队的后腿。这大概也是二副虽然花边新闻不断，却依然勉强保持住职位的一大原因。

大副却忿忿不平，恨铁不成钢地扭过了脑袋。

伽来百禾轻描淡写地应付过了来自上级的诘问，克制住内心波澜，飞快地瞄了一眼腕上的计时器，手心微微发汗。甚至，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

——还有三分钟。

距离他向过去24小时的自己发出第一条让他联系谭修的信息，还有三分钟。

第一条信息的内容是“通知李准上将，赵梁和树将联合以太星舰突袭魔耳，另有后援战斗力潜伏小丰谷星太空港”，但这条没头没脑的信息，并没有让他直接和谭修产生对话。按照绝对时间差计算，发出第一条信息的仅仅几分钟以后，未来的自己修正了第一条信息的内容，发出了更为关键的第二条信息。

那条出现了神秘的白衣青年的、让他和失散的故人再次相遇的关键信息。

但，这怎么可能呢？伽来百禾环顾四周，想不出自己在短短几分钟内获取这些信息的理由。

伽来百禾皱着眉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腕上的表盘，眼睁睁看着三分钟白白流逝过去。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虽然只是极其平静的三分钟，伽来百禾心中却像是被粒子炮狂轰滥炸过一般，脑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在沉默与焦躁中继续等待，又是几分钟过去了，计时器甚至已经走过了未来的他发出第二条指令的时间。此刻的伽来百禾，还是没有向过去的自己发出任何指令。即是说，按照这个现实空间的逻辑，他根本不可能和谭修有任何联系，也不会提前知道自己会在主引擎舱内遇到任何“来自未来”的神秘人。

这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现实。

怎么回事？出错了吗？还是那条时间线已经被新的现实覆盖掉了？

——不，白衣青年说“一小时后，您将会自动明白这一切”

。

二副的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这是一场与时间旅行有关的……骗局吗？

于是，不可遏制地，伽来百禾想到了那个叫星隼的男人。虽然不知道答案，但一时间，所有的怀疑都集中指向了这个人。

“来自未来”

“时间旅行者”

“反塔式武装联盟人”

“时间胶囊”

“命定的因果链”

……

伽来百禾二副背上一阵汗毛倒竖，此时回想，只觉得对方漏洞百出，不怀好意。

更要命的是，对方知道自己的卧底身份。

一想到这一点，伽来百禾再也坐不住了，一个激灵起身，迈开腿就要往羲和号的二副个人舱室去。

“你干什么？”一向稳重的大副被下属吓了一跳，“还没有到登舰的时间。”

伽来百禾焦急地瞥了一眼计时器，压低声音委曲求全：“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我先上去……检查一下舰桥？”

“不用你检查，过来坐好。”大副生怕手下的这个关系户又要溜去处理什么贻笑大方的恋爱花边事件，“登舰画面会向整个联邦及各殖民地直播，你、我、舰长必须同时出现在新闻里，明白了吗？不要乱跑。”

“你现在是羲和号的二副了，拜托你有点二副的样子。”大副声色俱厉地补充道。

二副头上冷汗析出，紧张到连脚下的皮靴都要被脚趾头抓破了。要命的是，此时的他就连动用时间异能向过去的自己再发出警告，都不知道从何发起。

伽来百禾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团前所未有的迷雾之中。

登舰时间到，仪仗队礼乐响起，媒体部一拥而上，各种画面捕捉设备齐齐对准舰桥指挥团队。头发花白但中气十足的舰长，满意地负手站立在主席台上，做了个指引的动作，示意舰桥团队列队步入登舰接驳舱。

笑意盈盈的大副得体地整理好胸前镶着金线的绶带，一手牢牢捉住东张西望的二副，一手轻轻举起来，幅度考究地对着媒体部工作人员摇晃。媒体部的全息捕捉机几乎贴着舰桥指挥官们的脸一路扫过去，向全太阳系展示着羲和号首航的盛况。

“我的天哪，这么重要的场合你是怎么了？你笑一下。”大副手上暗中使劲揪了一把伽来百禾。二副脸上挤出心猿意马的笑容。

饶是这般牵强的笑容，还是迅速通过直播网络，在太阳系各界怀春少女/少年群体中掀起了一场隔空讨论。

只有当事人知道自己僵硬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登舰过程，伽来百禾全副心思都集中在相隔十几层甲板的星隼身上。他不知道此刻自己心里是恐惧，还是愤怒，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我要杀了那个叫星隼的男人。在不知应该作何决定时，伽来百禾脑海中唯有这个念头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