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永生

【“不用难过，生命是因为有限才有其意义。”】

艾登斯科特元帅脸色不善。

他要如何解释呢？难道要他说，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们必定会在二十年后对霍冬星展开第二次殖民攻击？

那是另外一个关于时间线的重大秘密。

“……赵梁和树告诉你们的。”元帅玩味摸了摸下巴。

“是的。”塞壬点头，“我们了解到，一旦提线木偶试剂发挥效力，等这批受害儿童长大成人以后，他们就不得不听命于你们星球上的人，使以太星人民沦为你们的奴隶。赵将军出于人道主义原因，不忍看见广大无辜的儿童受难，投诚以太星，揭发你们的卑劣行为。”

“天哪，原来你们这么坏的吗？”伽来百禾皱眉看向太子斑。

太子斑撇嘴，无言以对。毕竟这确实是斯科特元帅秘密准备的后备计划。

而亦正亦邪的斯科特元帅唇边，只掠过一丝嘲笑。

“我不知道你们星球的儿童保护政策如何，”塞壬脸上也露出相同的嘲讽表情，“但在我们以太星，这种毫无人性的暴行，是值得我们为之向敌人宣战的。”

“——对霍冬星发动战争，是我们忍无可忍之后的选择。”塞壬掷地有声地结束了发言。

面对塞壬充满正义感的宣战演讲，斯科特元帅选择冷目以对。现在，他有比回答塞壬更棘手的问题要处理。

“狐弗团长，快艇中有些东西需要你看一下。”元帅和塞壬唇枪舌战之际，深入以太舰长快艇搜查的骑士团成员联系了狐弗团长。

狐弗奇怪地检查了一下个人终端，被眼前的景象一震。

舰长快艇的核心舱室中，有十樽圆柱型的培养舱围着一只蛋形孵化器排列，每一尊培养舱里，都用凝胶类物质包裹着一具赤、裸的人体。从培养舱的结构来看，整个核心舱室室都是舱内十具人体的生命维持系统。

“由于刚刚的电磁脉冲攻击，所有生命维持系统全部停止运转。”一线搜查的骑士报告，“我们到达核心舱室时，十具人体均已无生命特征。”

狐弗迅速把骑士团成员在以太舰长快艇上搜查到的奇怪画面共享到了斯科特元帅的个人终端，及圣殿、羲和号舰桥主观察器上，霍冬星各路领袖，都见识到了这荒诞恐怖的一幕。

“这些人是谁？”太子斑心中百般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搜查人员注意到，其中一樽培养舱中的人体，长得十分像年轻时候的赵梁和树将军。”狐弗将画面对准了凝胶中的一个男子。

“Ewww，镜头上移一点。”太子斑受不了被主观察器无限放大的男子下半身。

负责搜查的骑士将画面捕捉移动到尸体上半部分。

这具尸体看上去年龄不超过一百五十岁，阴鸷干瘦，个头偏高，在凝胶的包裹侠依然保持着含胸佝偻的体态。

羲和号上的星隼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年轻的养父。鉴于不久之前自己亲眼目睹了赵将军吞枪自尽，大家都同时想到了培养舱中保存着克隆体的可能性。

许时徽目光扫过年轻的“赵梁和树”，再看向核心舱室内其他的九樽培养舱：“狐弗团长，请您比对一下培养舱内其余九具尸体和被俘船员面部特征的相似性。”

狐弗依言，很快给出了结论：剩下的九具培养舱尸体中，均可以在舰长快艇的被俘船员中找到对应人。甚至其中的一具女性尸体，正是更年轻几岁的塞壬。

这个结论让霍冬星众人都毛骨悚然。

可以合理推断，其他启动自毁模式的以太星舰队上，也有同样的克隆人培养舱。战败后的以太星人想要毁尸灭迹的，正是这个克隆人秘密。

“中间那个蛋型的装置是什么？”赫胥黎司令问道。

“报告司令，并不清楚。”搜查骑士回答，“但所有培养舱都和这个装置相连，应该相当重要。”

“妥善拆除该装置，排除危险性后带回。”

“是，司令。”

两名皇家骑士团骑士在卸下神秘的蛋型装置后，抬着沉重的仪器从以太快艇舱门走出。塞壬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

“嗯，克隆人……有趣。”斯科特元帅眼睛眯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克隆了赵梁和树的年轻体，承诺将他的所有意识上载输入到克隆体中，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这就是他投诚你们的最大原因，对吗？”

塞壬不响。

“不用太惊慌，自你们被俘以来，就已经默认克隆人这个秘密守不住了，不是吗？”斯科特元帅幸灾乐祸地盯着她。

“好，现在这个秘密你们也知道了，留着我们有什么用，与其这样被人看笑话，不如直接杀掉泄愤。”塞壬移开目光，低低地说。

呵。斯科特元帅不置可否，只摆足了腔调注视对方，让威慑在漫长的沉默中渐渐达到高峰。

“如元帅所见，同样的克隆体在以太母星上还有无数具，我随时可以被上峰用别的克隆体替代，你留着我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塞壬言语中突然透露出一股莫名的焦虑，“你不如现在杀了我。”

“是。我确实相信，你还有无限的克隆体在母星，可以延续你这一刻的意识上载，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这正是你不畏惧这个身体死亡的原因。”元帅冷冷说道，“但是自电磁脉冲攻击开始，你的意识上载就中断了。就从那一刻起，你的当前人格，和已备份的人格就分离开了。”

塞壬眼中一动。

“随着时间流逝，距离最后上载备份的时间越久，你就越不像当初备份的那个人。最后，就算有下一个克隆体带着你当时的记忆活下去，现在的你也毫无感觉，因为那已经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了。”

“而你和你的意识，被困在现在这个身体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而独特的。”元帅戳中了塞壬内心深处的恐惧，“真实的恐惧，真实的死亡威胁，真实的屈辱。而这些，你那个克隆体都感觉不到，你的母星会默认你已经在自毁程序中死亡，唤醒下一个克隆体——你在启动自爆前也是这样预设，对吧？你的克隆体会完全替代你，当你腐烂在小丰谷星上的时候，带着你的所有记忆，风风光光继续活下去。”

“而你，不被承认，受尽屈辱。你，现在只拥有有限的生命。”斯科特元帅狂风暴雨般的演讲一气呵成，完成了对塞壬的精神摧毁。

塞壬一声不吭，嘴唇微微发抖，尽管竭力压制，眼中还是逐渐泛出脆弱的泪光。她不甘心地瞪向斯科特元帅，眼中充满恨意。狐弗站在她身边，手中的痛感鞭更往下压紧了几分。

“不用难过，生命是因为有限才有其意义。这也是霍冬星禁止制造克隆人的原因。”元帅充满讽刺地安慰了一句，电子合成音更显他的无情。

“你——”塞壬微微张嘴，正要说话，整个001号武装舰突然剧烈一震。

斯科特元帅一惊，狐弗及一排骑士团成员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围成一圈挡在元帅座前。

元帅尚来不及判断出001号舰出了什么问题，赫胥黎司令已经发来报告：

——“圣殿”遇袭。

斯科特元帅甚至来不及读完赫胥黎司令的文字提示。一股奇怪的失重感顿时席卷了001号舰，原本就坐在悬浮轮椅上的元帅，对此事的反应比周围人延迟了几秒。等斯科特元帅有所察觉时，整个001号舰内的所有人都突然漂浮在了空中。

——模拟重力场失灵。

实际上，待命在一边的羲和号，也突然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力量推出很远——真空中本不应该有自然风，但此刻的小丰谷星港上空，突然像卷起了一股飞沙走石的太空风暴，无形地推着整个霍冬星舰队四处飘摇。刚刚因启动自毁模式散落在太空港上空的各个乌金舰队零件，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威胁，被看不见的力量裹挟着高速运转，瞬间撞毁了从圣殿内派出的数艘无人飞行器。

下一刻，羲和号的模拟重力场随即失控，没有系安全带的许时徽和伽来百禾两位地球人，被手忙脚乱地抛向了空中。

“抓住我！”太子斑伸手将许时徽拉到身畔。

“还有我，我！”伽来百禾飘在远处呼救。

太子斑区别对待地没有理会。

我可去你妈的。二副愤愤不平，在剧烈摇晃中奋力抓住了一个操作台，又迅速被羲和号的下一波晃动甩向一边。

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以太星的新援军吗？

太子斑在舰体剧烈的摇晃中通过舷窗四顾，并未看到任何实体武器。而霍冬星战舰队伍中定海神针一般的“圣殿”，刚刚由一个大写的H，被无形的力量掰坏了巨大的一角，目前变成了一个小写的h。被毁掉的那一小段舰体，如启动自动解体程序的以太星乌金战舰一样，毫无征兆地裂开，粉碎，飘散在虚空之中。

圣殿不保矣。而敌人还藏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