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晋国细作

微咸的肉粥，煮得恰到好处，不可能是现做的。苏小娱一面吃，一面暗恨自己没有记性，再一次被他骗了。他应该早就准备了点心，自己那么急急忙忙地一说，反倒让他看出了心里的胆怯。早知道这样，应该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去。

“嗯……你要是……把我放开……我自己……可以吃……”容念屹一勺紧接着一勺，不断地把粥送进苏小娱嘴里，把她一句不长的话，截成好几截。

“不行，你那么狡猾，我怕你跑了。”容念屹说得一本正经。

“我保证……不跑……不行……热死了……”苏小娱倒不是装的，这种深山熊皮，披一件都可以在荒郊野外过冬。

容念屹终于放下空空的粥碗，拿出一套魏国风情的女装。正要抖开熊皮，苏小娱抢着说：“别别，我自己来，你老人家把我放出来就行。”话还是慢了一步，熊皮已经散开，苏小娱修窘交加，只想赶紧穿上衣衫。

那衣裳明明就在手边，苏小娱却怎么都够不着，四肢软软的，使不出力气。“容易，你给我下药了？！”急怒攻心，她连在人家的地盘上要客气一点也给忘了。

容念屹从容地点头：“你的保证，你自己信么？”眼神落在她修长的双腿上，容念屹不紧不慢地开口：“唐突佳人，也不是我的性格。你叫我帮忙，我就帮。你坚持要自己来，也随你。”

苏小娱真想像上次一样，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可是双腿同样使不出力气。她咬咬牙，用凉飕飕的声音说：“麻烦你，帮我个忙。”

“不知姑娘哪里需要帮忙？”容念屹慢慢地剥着一个橘子，这时候反倒摆起翩翩公子的架势来了。

“帮我穿衣服。”苏小娱的声音又低了好几摄氏度，她在心里暗暗咒骂，吃橘子也能噎死人就好了。

“乐意效劳。”在她刀子一样的眼神里，容念屹靠近床边。刚拿起一件里衣，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压低声音：“公子，王宫里有急信。”

容念屹手上一顿，怕用熊皮真的把苏小娱捂出病来，挑挑拣拣找了一件宽大的外袍，盖在她身上，这才拉开门。

谷雨圆圆的脸出现在门外：“公子，王宫里抓住一个晋国的细作，已经被关在牢里。听说大王有意，让公子亲审此人。”

他的声音很低，却碰上了耳力过人的苏小娱，被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知道了，王令传来以前，要确保抓到的细作活着。”容念屹明白魏王的心思，他在晋国十年，连他的父王也不相信，他是否还是一个心系魏国的皇子，要借着这个抓到的细作，试探他的忠心。

还好今晚王宫里抓住的不是那个人……刚这么一想，容念屹发现谷雨的眼神露出一丝古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目光尽头，是苏小娱纤细的足腕。

想都没想，容念屹劈头盖脸在他头上一敲：“看什么？没事就滚！”

谷雨无辜地抱着头逃走，公子怎么变得如此粗鲁，他不过是想看看，北夷送来的那张熊皮。听说这么完整的熊皮，千金不换，公子竟然拿来铺床，公子的心思，果然不正常。

一想到这双小巧的脚被别人看了一眼，容念屹就气闷不已，再有下次，就把谷雨送进王宫当太监。他抓起衣裳，三下两下给苏小娱穿戴整齐。魏国衣衫饰物，受北夷影响，带着几分粗犷神秘的异域风情。带好额环，铜镜里的苏小娱眼波灵动。

她一时想不到他们说的细作会是谁，现在晋国大小事务，一概由琅琊王处理，既然是晋国派来的人，十有八九跟琅琊王有关。她得想个办法，跟去看看才行。

她看一眼身边的容狐狸，这个人心眼太多，要多兜几个圈子，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说：“折腾一夜，我困了，要睡觉。”

桃花眼在她脸上盯了半晌，容念屹直截了当地问：“你竖着耳朵听了那么半天，就不想跟进宫看看，抓到的晋国细作是哪号人物？”

苏小娱想摇头，可是药效正浓，没法动弹，只能选择翻了翻白眼。

容念屹勾着嘴角轻轻地笑，把她抱坐在腿上：“我带你去，不过你现在比面条还软，我只能抱着你了。两个时辰之内，你可能会不好意思。”

苏小娱在心里默默计算，莫非这药效两个时辰之后就过了？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容念屹凑到她耳边，用侧脸蹭开碎发：“两个时辰之后，我估计你就习惯了。”

气息连着语声的震颤冲入耳膜，苏小娱虽然不能动，可是感觉还在，微闭着眼，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心里恨恨地想，离开晋国，容易他好像越发放肆了。

天蒙蒙亮时，果然有宫里的人来传旨。隔着一层帘子，容念屹揽着苏小娱，握着她的手给自己一粒一粒扣好扣子。

“外面好歹是来给你宣旨的，你就不用客气一下么？就算不跪，也象征性的坐端正一点吧？”苏小娱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摆布。

“不用，反正隔着帘子也看不见，”容念屹浑不在意，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几粒扣子上，“难得你服侍我一回，我得专心享用。”

“做梦吧你！”苏小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哪有在服侍，都是眼前这个妖孽男人像牵木偶一样摆来摆去。

“我是觉得像在做梦呢。”容念屹心情大好，嘴唇在她腮上轻快地一点，抱着她出了门。

细作已经被人绑在门口，给人强按着跪在地上，头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即使被强按着，脊背仍然挺直，不肯有一丝一毫的屈服。

容念屹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极轻地笑了一声，只有贴在他胸口的苏小娱，感觉到轻笑带来的震动。不用问，也知道他为什么发笑。天家亲情本来就凉薄，即使日日见面，也难免猜忌，更何况十年未见的这一对父子呢？

王宫里来宣旨的太监，还站在一旁看着，显然并不打算马上离开，要看看九皇子如何处置这件事。

“既然是细作，照老规矩。”容念屹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一句，立刻有人上前，拉起地上的人，绑在柱子上，抽出一根浸过冷盐水的鞭子，向那人身上抽去。

从地上拉起的一刻，那人把头发一甩，露出一张称得上极美的脸。即使布满血污，仍旧带着公主一样高贵的神情。苏小娱倚在容念屹肩上，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心惊肉跳。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鸾莺。

“啪”一声脆响，鞭子已经抽在鸾莺身上，本已残破的衣衫上，立刻再添了一道带血的鞭痕。

啪啪连响，空气里飘起血腥，鸾莺却始终一声不吭。苏小娱只能用眼角余光瞥到鸾莺，一鞭子一鞭子抽下去，她的衣裳都快被血浸透了。明知道这是故意打给那个宣旨太监看的，她仍旧免不了有几分怨恨容念屹。再这样打下去，鸾莺受得住么？毕竟曾经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身体底子太差了。

容念屹抬手在她眼前一遮：“不想看就别看，别把眼睛瞪那么大。”

苏小娱半闭上眼，轻轻应了一声“嗯”，心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

睫毛扫过指缝，松松软软的触感，难得怀中人显露出如此柔弱安静的一面，容念屹伸手在她背上轻抚，同时对绑在柱子上的人慢悠悠地说：“鸾莺，孤认得你。孤在邺都为质子时，你是宋国进献给琅琊王的礼物。看来琅琊王把你调教得不错，今天都能到孤的地盘上，替他刺探情报了。”

苏小娱听了这话，心里越发不舒服，不仅仅因为那一声突然变作“孤”的自称，更因为这一番另有所指的话。以容念屹的聪明，不会猜不出自己也是替琅琊王而来。他只是故意不说破，但是心里这股火，需要有个别的方式发泄。

她猜对了前一半，却猜错了后一半。认得鸾莺的人太多，迟早会被人发现，容念屹一方面让人清楚看到他不会袒护琅琊王的下属，另一方面，但愿没有人注意今晚进入九皇子府邸的人，也是琅琊王派来的。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这些心意，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就像从前在晋国，你猜得出我的用意一样。

“见面礼就到这，孤还有很多花样，可以跟你慢慢耗，一直耗到你愿意开口为止。”容念屹向谷雨一点头，鞭声停止，有人抬出许多东西来。铁链敲打着木板，哗哗作响，各式各样的刑具摆了一地。最后，有人抬出一桶冷水来，水面上还浮着冰碴，那是为了确保受刑人始终保持清醒。

容念屹的目光刚在那些东西上扫了一圈，苏小娱又发出“嗯”的一声。这次她故意拖了长音，有点沙哑，有点痛苦。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容念屹听清楚了。

果然，容念屹立刻把目光收回来，低了头问：“怎么，吓着了？我还以为你胆子大得很。”

“我头晕，不舒服。”苏小娱尽力向他身上靠靠，捏出那个软软的、柔柔的声音，“忽冷忽热折腾了那么半天，我可能要感冒……额，伤风……风寒。”编瞎话不困难，难的是在这只容狐狸面前编，她一面说，一面回忆看过的电视剧，是怎么形容那些吹了吹风就卧床不起的娇弱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