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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三月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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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魏都,苏小娱走一天、歇一天,慢慢地在山林里四处兜圈子。

直觉告诉她,后面有人在跟踪。

鸾莺的体力不行,其他方面却学得很快。一路上,她都给苏小娱留下了记号。

苏小娱并不急着追上鸾莺,她想要多绕几个圈子,甩掉跟踪的人。可惜,病中脑袋并不怎么好用,跟踪的人也是刺中高手,几圈兜下来,不但没能甩掉,就连那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没有看到。

争强好胜的心一起,苏小娱对着跟踪的人倒也产生了几分兴趣。眼看就要到约定好的乌渡,她在水边洗了把脸,自己折了段竹竿,加上嫩草的茎做成钓竿,想要捉条鱼来。钓鱼是最消磨耐性的事情,尤其是在肚子饿的咕咕叫的时候,水里游来游去的,已经不是一条条泛着银光的小鱼,而是一盘盘冒着热气的鱼肉。

苏小娱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如果可以,她真想两个手雷下去,一池子鱼漂起来,只要别浮上来两个潜水员就好。接连三十几次拉起空空的鱼竿,她把钓竿一甩,气鼓鼓地站起来。

没饭吃导致低血糖,低血糖导致头发昏,头发昏导致迈错步子……总之当她急急地一起身,脚下一滑,往河道里摔去,匆忙间一抓,胳膊被荆棘擦出几道血丝。

一声呼叫还没发出来,茂密树丛里已经跳出个人来,一伸手抄住苏小娱的胳膊。削肩挡在她身侧,隔开了荆棘的尖刺。

头昏脑胀中一抬头,迷蒙的桃花眼笼罩在头顶。

“你怎么在这?”苏小娱斜仰着脸发问,目光刚好落在他下颌的曲线上。

“我说是路过的你信么?”容念屹把侧脸压在她头顶,眼神空茫地看着远处的山峦。

苏小娱把头微微低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她努力回想琅琊王的命令,回想那个时不时骂她、却又在她受伤时殷殷照顾她的人。可是那张冷峻的脸渐渐模糊,桃花眼却分外清晰起来。

只不过沉默了短暂的一瞬,侧面高山上忽然斜向里射下一支箭来,擦着容念屹的头顶飞过,盯在旁边的树干上。

四面山岭上忽然站出一队黑甲士兵,打着晋国的旗号,一马当先的将领,身姿挺拔、目光沉静,拢着声音说了一声:“做得好!”

苏小娱在高烧里饿了好几天,早已经神智模糊,脑子早就转不过来。什么做得好?谁做得好?

听了这句话,容念屹千年不变的含笑桃花眼里,忽然罩上了一层寒霜。眼前的一切已经异常分明,这个他拼了命救回来的人,这个几天前还乖乖靠在他怀里的人,放走了捉到的奸细,还把自己引进了琅琊王的埋伏。

“魏质子离开金离宫,怎么也不向本王辞行,还要本王千里迢迢来找你,这就是魏国的礼数?”琅琊王端坐马上,连甲胄都没穿,一身黑袍已经足够彰显他的全部自信。

“琅琊王倒是重礼数,还专门送我一程,只不过也送得太远了点,这里可是魏国境内。”容念屹习惯性的微笑,笑容却比数九寒冬的河水还要冰冷,“琅琊王有什么事就请快说,说完就请回吧。”

萧景文毫不动怒,胜券在握地说:“很简单,第一,请魏质子以世子的身份承诺,不再进犯晋国边境,同时恢复北夷向晋国贩卖马匹、草药。第二,”他抬起马鞭向下一指,“请把本王的王妃放回来。”

王妃?他再没听过比这更刺耳的词了。容念屹挑衅似的把苏小娱压在自己怀里:“琅琊王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要求这些呢?”

萧景文抬眼一扫身后的兵马,人虽然不多,但是个个装备精良,并且占据了有利地形:“凭实力。”

容念屹发出一声嘲笑,仰起头发出一声长长的清啸,震得树叶哗哗直响。啸声过后,琅琊王身后忽然站出一队手持弓弩的士兵,没有旗号,但是大多五官深邃、脸上棱角分明,竟然是北夷士兵。

“现在呢?你还有资格么?”他不屑地发问。即使在晋都那些最放荡不羁的岁月,他也始终步步小心,从来没有恣意妄为过。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不顾其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用自己的方式,发一次脾气。

苏小娱被他牢牢按住,看不见山崖上的情景,但是耳中听到的对话,已经让她知道,琅琊王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

“容易,放我……”她尽力挤开空间,给自己一口稀薄的空气,却被那只修长的手,用更大的力气按住。

“琅琊王,”容念屹笑着问,“我可以不再调动北夷的兵马,也不再封锁北夷的商路,不过,晋魏交界处的十六郡,本来就是父王割让的魏国土地,我必须夺回来。”

“至于她,”容念屹手上的力道更大,“我要带走,是唯一不能商量的事。”

琅琊王居高临下与他对峙,此刻却已经全无俯视之感。山脚下的容念屹,衣带翻飞,刚好露出一段镶嵌着夜明珠的坤带,末端用金丝混着红线,绣成腾蛇图样。同样式样的坤带,琅琊王见过另外一条,现在还压在松涛院的墨砚下边。

“本王不答应呢?”琅琊王眼中现出凛冽杀气,“本王现在一箭就能要了你的命。”

“你当然能,不过,”容念屹用手指点向他的身后,“你身后那些人,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晋国人活着离开这里。我死了,魏国照样有皇子、有名将。而晋国没有了琅琊王,还剩什么?”

他从十年前进入晋国时,就开始着手准备,挑起晋国议政六王之间的矛盾。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频频出入王公贵胄的夜宴,在藩王忍无可忍时,不经意地说上一声,金笺郎的杀手从不失手。

琅琊王一步步铲除所有敌人,却也一步步把晋国带入最危险的境地。如果琅琊王今天在此丧命,强大的晋国,将立即被周围虎视眈眈的小国吃光分净。

容念屹脸上慢慢浮出一个笑来,他清楚自己与琅琊王的区别,他会发疯,琅琊王不会。几句言谈之间,已经足够琅琊王衡量利弊,在他心里,晋国永远是排第一位的。

萧景文一鞭子抽在树干上,留下一道半尺深的印记:“本王跟你打个赌,三月之内,如果你能从本王手里夺走晋北十六郡,本王……”他一时语塞,竟然说不出后面的话。

容念屹声调平缓地开口:“我做到了,就把她给我,还有,免了魏国每年的岁贡,从此魏国不再是晋国的属国。如果我没做到,三月期满,我一定会把她送回去。”

“好!一言为定!”萧景文暴怒地瞪圆双眼,手指在小儿手腕粗细的鞭子上,掐出一道深痕。

两人赌约已定,琅琊王的兵马却仍旧停留在原地,他想说一句留下信物为凭,此时此地,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留在山下的苏小娱,不就是他自己舍下的信物么?

原本想要送给容念屹的死局,反倒被他原原本本地送回来。一边是万里河山,一边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他是琅琊王,他没机会选择,身份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苏小娱被迷迷糊糊抱上马车,鼻尖一直萦绕着白水一样淡淡的香味。等她睁开眼,头顶是一幅颜色鲜明的画,似乎是北夷部落的传说,雪山神女从巴乌雪山中带出神鹰和巨蛇,送给她的子民。

刚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掌在她额头上轻轻覆盖了一下,又很快移开。容念屹斜靠着床头坐在地上,一手拿着张地形图,另一手端水来给她喝:“我的草药很有用,烧退了。”

苏小娱想要抬手,却发现全身再次酸软无力,只能就着他端来的碗,喝了几口水。

“容易,可不可以放我回去?”苏小娱想起山脚下听到的对话,忧心忡忡。

“不可以,”容念屹侧过头来看她,“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我……琅琊……”高烧之后,喉咙仍旧有些干涩,苏小娱听到那场三月之约,只想赶快回到琅琊王军前,刺探也好,训练突击也好,总之尽自己所能帮他的忙。

她自己隐隐不愿承认的是,这么急着回去,是因为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对魏国就会了解得越多,这对容念屹不公平。苏小娱尽量控制眼神,不要往他手里的羊皮卷上看,可还是不小心看到了,那上面画着魏国边境附近的地形。

“不想跟着我也行,”容念屹清清淡淡地笑,“那就跟着阎王去。”

“咳……咳……”一口水呛在嘴里,苏小娱连翻了几个白眼。

容念屹像看小动物一样,轻笑了两声,探起上半身,帮她拍背:“这三个月,你谁也不用帮,老老实实待在这。三个月之后,你总归要跟着获胜的一方,不会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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