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边境战事

“等会拿凉水给你敷一下，你要毛手毛脚到什么时候？”容念屹用软布兜住她的胳膊，松松地打了个结。

指尖划过灼热的皮肤，苏小娱觉得这个动作好熟悉，默默看着他包好。

容念屹抽回手，点着地图上的险关：“本来应该用真正的毒药，取一军统帅的性命，是瓦解军心最快的方法。不过……这次我会用北夷出产的迷幻剂，琅琊王服用以后，只会昏迷七天，不会送命。”

七天时间，刚好可以让守将等不到命令而决定后撤。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精确配制的草药，交到风炎手里，想办法送去晋国大营。两军交战，互相派有卧底奸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容念屹要风炎亲自安排，把药下在琅琊王的饮食里。风炎是他唯一真正信任的人，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差错。

风炎的马疾驰着出了城门，全没注意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看着他。等他绝尘而去，被风帽遮住头脸的人，也拉过一匹马，悄悄地跟上去。

苏小娱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留在这里，还是跟去边境，她从来没有这么犹豫过。

容念屹把成捆的书简扎好，放进箱子里。从前的纨绔公子是个假象，他真正随身带的用品很少，都是精简过后、非用不可的。

“嗯……那个，我还是跟你去吧……”苏小娱本想说点别的什么话，好歹过渡一下，结果发现，因为满脑子都想着这场战事，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好。”容念屹笑着答应，收拾东西的动作，一下都没有停下来。

“呃……为什么不叫别人……丫鬟来帮你收拾？”谢天谢地，苏小娱总算找到了一个话题。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刚起头的话题迅速被掐断了，容念屹把箱子关好，笔墨、地图、小瓶的药，一切都按算好的日期，带了刚好够用的量。他不想有别人进来，打扰这一刻的时光。

即使你只想着逃跑，至少你人现在在这里。就暂且幻想一下，你是在送我出征。

“我要去看一下额济，”他低声说，忽然想起来苏小娱不懂，补充说，“是北夷人对师父的称呼，你在这里等一下，回来我们就出发。”

苏小娱胡乱点头，她没什么东西可收拾，能带的都带在身上。

容念屹披好外袍，沿着狭窄楼梯，一路走上文观楼顶的小阁楼。昏暗灯光下，雌雄莫辨的脸孔，竟然显出几分老态。

“额济，请给我七天的药量。”容念屹在他面前跪坐，斟了一杯热茶。如果没有在金笺娘娘庙那场意外，他应该早已经彻底戒除了药瘾。现在，他还不得不向这个低头。

“真没想到，我教给你的东西，你全都用在我身上了。”那人缓慢地拿起茶杯，送了几次才喝到嘴里。

“我没有，”容念屹语调平静地为自己辩白，“给你服用的药，是我在北夷神庙后面偶然发现的。没有坏处，只是用药期间没有力气，一旦停药，不超过七天就会恢复如初。”

暗影里的人从怀里掏出药丸，扔在桌上。他当年极度落魄时，在北夷挑中了这个孩子，把自己从阴暗卑微内心里发酵出来的权谋之术，都教给了他，还用成瘾的药物，从小控制他。没想到，这个孩子重回魏国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圈禁。

容念屹起身离开时，暗影里的人扔出一句轻蔑的话：“你到底还是我教出来的人，最终跟我一样，还是会毁在女人手里。”

魏晋交界处的战事，完全按照容念屹在地图上的预想，一步步地进行。

琅琊王不但是一军统帅，更是手握晋国大权的人，打起仗来，总有很多顾忌，大部分时候身在后方，遥遥地指挥。

容念屹就完全不同，有时一马当先，冲在所有兵卒的前面，有时又躲在战车里，让先锋军自由发挥。战争对他而言，不是绞杀一切的机器，反而像一块随意发挥的画布，虽然泼洒什么颜料在上面，都可以变成印象派画作。

苏小娱越看越心惊，这样下来，琅琊王处境堪忧。装作不经意地斜靠在一边，她的眼睛不住地往地图上瞄。所谓十六郡，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一大块地方，攻破了险关，也就成了大半。

容念屹捏着探子送来的战报，呵呵发笑，随手扔给苏小娱：“你知道镇守险关的是谁？没想到，晋国那些纨绔男人不中用，女子里头倒是出了个豪杰。”

苏小娱抓过绢子，大眼瞪小眼，她实在不好意思说，其实她不认识上面的字。这时代的书法，跟她所了解的楷篆行草等等不同，勾勾弯弯，像蝌蚪一样。在晋国时，被琅琊王逼着，还学会了几个字，谁想到魏国的字体又跟晋国的不同。

赶紧诞生个秦始皇，统一一下字体吧！太要命了……

看着苏小娱脸上阴晴变换，容念屹也不说破，自然而然地接口说到：“镇守险关的，是郑瑶华，你不是还跟她动过手，她要见了你，一定想活吃了你。”

“那还不是你惹出来的……”苏小娱小声嘀咕。

“郑瑶华出身名门世家，现在的郑太后，是她的表姐，她自己又有些倔脾气，就算等不到琅琊王的命令，也未必肯后撤。算来算去，我真没想到这里会给我一个难题，看来还得想点别的办法。”容念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把想法全部说出来。

希望他想出来，还是想不出来……

大军通过险关时，顺利得让人吃惊，郑瑶华的人马，似乎早就撤走了，只留下几百老弱残兵，虚张声势。

过了险关，前方就是一片平原地势，容念屹带来的骑兵，将会长驱直入，战事基本上没有任何悬念。

夜间回营，两个人都高兴不起来。苏小娱是担忧，容念屹是不安，事态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是那种盲目乐观的人，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连日行军，加上只服用最低标准的药量，容念屹坐在将椅上，渐渐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不受控制地滑落到地上。

“你怎么了？”一直愣愣出神的苏小娱，吓了一跳。

“我要看一下地图，你出去。”修长手指抠紧地面，心口像有一把钝刀在划，痛到麻木，又被冷水泼醒似的，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看地图为什么要我出去，以前不都是这么看的？苏小娱坐着没动。

容念屹已经感觉到额头的汗慢慢渗出来，他不想叫她看见这种狼狈不堪的场景，时间总是不给他足够的机会，再有一年，哪怕几个月，他就可以再次戒除药瘾。可惜，来不及……

“骑兵的阵型部署，是最高机密，除了我和柯茹……任何人都无权知道。你出去，现在琅琊王处于劣势，我不信任你。”他闭上眼，分不清是因为痛，还是因为说了假话，全身都在抖。

即使是故意要说出这么令人难堪的话，他还是小心地加上条件，只是因为“现在琅琊王处于劣势”而已。

苏小娱觉得异常委屈，明明是你自己说过的，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我，我并没有要求知道任何事啊……耳中回响着那句“我不信任你”，苏小娱真想破口大骂，你个骗子，我还没说不信任你，你凭什么不信任我？凭什么？！

可是，连骂人也是需要勇气的，她骂不动了。

“出去！”容念屹撑不住就要倒下，铁青着脸吼了一声，随手扔下一包药。身体上的剧痛，让他失了准头，那包药砸在苏小娱肩上，边缘刮着她的脸。

侮辱和蔑视，不过如此。

苏小娱捡起药包，连水都不用，直接嚼着草根一样的药，整个吞下去。她知道那是用来解除之前手足酸软的，她现在需要这个，不然，她真想丢回去。

帐帘一掀，冷风就吹进来，地图被吹得沙沙作响。苏小娱顺手就要关好它，忽然想起来刚才的对话，赌气似的撒手。冻死你，谁要管你？

走出好远，才听到容念屹的喊声：“立夏，进来！”

不是最高机密么，怎么又可以叫别人进去了？苏小娱抓起个雪团，狠命一扔，竟然还犹豫了几天，该盼着谁赢，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捡了些枯枝，生了堆火，手脚上的力气渐渐恢复。苏小娱靠着树干坐着，幸亏有身上这件皮袍，不然今晚还不得冻死在外面。死容易，也不说一声，我晚上去哪睡。

借着朦胧夜色，她看见风炎进了大帐，又匆匆出来，脸色焦急，随手叫了个探子兵，连夜派出去。逆着风，苏小娱隐约听见了“琅琊”两个字。

她的耳力一向比别人好，这时有意无意地向前挪，凝神去听风炎的话。

过了大半个时辰，探子兵才回来，凤炎急切地询问：“如何？”

小兵气喘吁吁地回报：“消息确实，琅琊王已经被送回邺都了，听说救不救得活很难说。”

琅琊王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