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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开，装什么好心？”粗糙树皮磨着苏小娱的背，她胡乱踢打，连最基本的招式都忘记了，只想挣开眼前的人。她怕再多看一眼，就要改变主意了。
一片激战声中，容念屹定定地看着她，好像周围一切配衬都不存在。
又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咻”一下钉在他们脚边，是北夷的长翎箭，专门用来射杀体型较大的动物。
苏小娱抬眼直看向容念屹，什么话也没说，眼神却已经说明一切。能够调动北夷射猎高手的，除了他，还有谁？
容念屹差一点就要冲口说出：“不是我”，阿芙蓉的药力，顺着血液流入四肢百骸。一阵恼人的灼热，冲上脑海，湮灭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什么话都忘了，只剩下鼻尖萦绕的少女芬芳，手臂猛的一收，两人一起滚倒在地上，半闭着眼向苏小娱脖颈上吻去。这一次，带了灼热焦躁的情绪，更像雪原上的小兽，撕咬着猎物的喉咙，却又舍不得一下子吃掉。从远处看起来，像是他贴在苏小娱耳边，轻声说话。
苏小娱仰着头一挣，抬眼间刚好看见崖顶露出一队人来，带着装有机括的弓弩，瞄准了混战中的骑兵。领头的人一挥手，弓弩上发出的箭，像飞蝗一样疾射下来，也不辨认是哪一国的士兵，一律射杀。
在跳动火光中露出的脸，与琅琊王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年轻，分明是好久没有露面的临川王萧尚永。在他身边一匹马上，先出魏都的鸾莺，端端正正地举着一只小弩，用食指扣动机簧。
这是……怎么回事？
苏小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莽撞，似乎再一次被人利用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一时恼怒设下的局，不过是想让魏国骑兵，尝尝被蜜蜂蛰的苦头，回去又疼又痒地趴上半个月，也就好了。
容念屹坐起来，手指轻拉，帮她拢好衣衫。他从死人身上捡起一张大弓，也不搭箭，凌空虚虚地张开弦，手指一松，弓弦上嗡嗡鸣响，震得人头昏脑胀。
他向风炎略一点头，声音沉在胸腔里，宛如黄钟大吕：“不管剩下多少人，风二哥，你要带他们回去。”
两人距离太远，中间又隔了数不清的人和物，风炎知道无论如何不可能快速赶到他身边。看见风炎点头，容念屹才搭上一支箭，向萧尚永指去，停顿了片刻，缓缓移向他身边的鸾莺。
苏小娱站起来，就要出声阻拦，喉咙里好像梗了什么东西，竟然发不出声响。她匆匆拾起地上的长剑，直刺向容念屹前胸。这一剑，只不过是想要阻拦他手上的动作，只要他躲避，就必须停下拉弓射箭的动作。
箭矢离弦，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奇妙的弧线，绕过鸾莺，射中了萧尚永的腿。身下的马长嘶一声，差点把他掀翻在地。
苏小娱感受到剑尖刺入皮肉的触感，顺势望去，有一片红，染湿了容念屹的前襟。他用手指夹住剑身，惨白着唇竟然还笑了一下：“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他从袖口里摸出一个褐色的果壳，这是北夷草原上的树木，结出的果实。按照北夷风俗，将死的人，把这果壳捏在手里，想着心里最珍惜那个人的名字，那么忘川河畔、三生石前，一定可以重逢。
“小娱，苏小娱。”她抖着开口，风很大、很冷，从鼻尖到指尖全都冻僵了。
“小娱……”容念屹心满意足地一笑，“终于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不至于黄泉相见……不相识……”
苏小娱的手早已经握不住剑柄，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眼看着容念屹向后倒去，消失在山峦之间。
萧尚永受了伤，鸾莺顺着小路打马下来，拉住苏小娱：“跟我们回去吧。”
回去……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叫她回去？要回哪去？
山崖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容易，他在下面，就算死，怎么能让他留在这样的地方？他那么爱干净……
苏小娱一错手，挣开了鸾莺，几步退到山崖边，戒备地看着萧尚永和鸾莺。
“王兄让我们带你回去。”萧尚永忍着腿上的剧痛，也打马跟上来。
魏国骑兵在风炎的统领下，正杀出重围，向北行进。从郑瑶华那里带来的人马，几乎完全丧生在这场战斗中，一部分死在魏国骑兵的铁蹄下，还有一部分，却是死在萧尚永下令发出的箭下。剪除了郑王的羽翼，琅琊王的地位更加稳固。
脑海里有个声音，迷乱地对苏小娱说，没有人管他了，如果你也不去，他就只能永远留在这下面了。
鸾莺对身后几名士兵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从不同的方位包抄过去。苏小娱向一棵参天大树猛击一掌，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迷住了众人的眼睛。归于平静时，崖边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山崖下竟然是个斜坡，苏小娱跳下时，什么也没来得及想，真的落在这片斜坡上，才觉得庆幸。
枯枝抽打在脸上，一丝丝的发疼。沿途有枯枝这段的痕迹，雪地上还带着殷殷的血迹。苏小娱一路辨认，追踪地上的痕迹。被一剑刺中心口，又落下山崖，就算这山崖并不很高，两次的伤加在一起，也去了大半条命。可是一路走过来，竟然都没发现他的踪迹。
苏小娱心里越来越凉，穿过一片低矮的枯木，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地面上，有明显的踩踏痕迹。一片凌乱脚印中间，留着一大滩已经干涸的血迹。
从血迹上看，容念屹应该在这里休息过，拔去了刺入心口的剑。不知道是自己动手，还是有人帮他。
旁边整洁的雪地上，有几个用手指草草写成的字，苏小娱凭着前几天闲着没事认会的魏国字体，辨认地上的字迹。
酥……小鱼……
死容易！谁告诉你名字是这么写的？！
忍了一晚的眼泪，终于连串地掉下来，落在哪几个字上，字体上被打出几个湿润的小洞，接着，很快就融化了，消失不见。
容易……不知道你这会是死是活，虽然说了很多次“该死”，苏小娱这一刻才清楚知道，她希望容易活着。因为有他，从前只有争强好胜的生命，才鲜活起来。
她把脸埋在雪里，眼泪流出，直接就冻成了冰，刺痛到麻木……
身上一时热、一时冷，有无数人影，在周围晃动。苏小娱只觉得头痛，像要裂开一样，身上其他地方，一点知觉也没有。
有人抱着她，灌下大碗的药汁，竟然一点也不觉得苦。
“你这倔丫头，这次要怎么罚你？”似乎有熟悉的声音在叹息，可是那叹息也好远，远到明明听在耳朵里，却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胸口像被人剜去一大块，没有疼痛，只是觉得空荡荡的，被风一吹，整个身体都凉透了，怎么都热不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耳边好吵，渐渐听清是两个人在对话。
“王兄，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举行婚礼？”
“御医已经看过，她这几天就会醒过来。本王迎娶正妃，仪式要极其隆重才行，怎么也要提前一两个月准备，现在开始准备，时间刚好。”
“王兄……如果她问起……要怎么说？”
“实话说就是了……之前骗她，是形势不由人，现在都已经过去，我不想再骗她了。”
耳中嗡嗡作响，苏小娱只想叫他们别吵，要吵就去外面，可是一张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琅琊王几步冲到榻前，摸摸她的额头，不那么热了。
“渴么？正好该喝药了，喝完再拿甜汤给你。”萧景文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端起药碗一勺勺地喂她。
苏小娱心头烦闷，摇摇头，想要自己拿过药碗喝下去。药汁既不烫、也不苦，干嘛像喂小孩子一样，每次那么一小口？伸出手掌，才发现十指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像十根白色的胡萝卜，根本动弹不得。
“你的手指冻伤了，现在暂时不能动。”萧景文耐着性子跟她说话，看她没什么反应，又解释说，“只是暂时的，已经涂了药膏，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说着，继续用银勺盛着药汁喂她。
苏小娱用两个手腕夹着，捧过药碗，一仰头就全喝下去，什么味道也没有。最苦的滋味已经在心里，哪里还尝得出别的。
萧景文惊讶地看着她像干杯似的，把一大碗药汁喝下去，眼睛都没眨一下。出房间时，他还特意问了等候的御医，冻伤会不会损伤味觉。御医茫然地表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例。
萧景文每天都来陪她，有时候跟她说点闲话，却刻意避开了不谈晋国的政局。他现在已经是晋国独掌大权的摄政王，即使见了龙座上的傀儡皇帝，也不需要下跪叩拜。
可苏小娱始终只是闷闷地坐着，一言不发。她的双手双脚都冻伤了，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可是她也不觉得闷，只是盯着院子里一棵梨树，呆呆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