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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娱把火折举高，凑近了去看那幅画像，脸颊位置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颜色有些暗淡。跟容念屹极度相似的眉眼五官，带着同样令人迷醉的诱惑。
一切事物都像指间沙，总要等到把握不住了，才知道惋惜。不知道在这里反复摩挲画像的人，究竟是谁。
她不忍再看，垂下手臂，光线转暗的一刹，她忽然想起了在容念屹房间里看过的那幅画。雪山神女的侍女……
上次看时，满心想着要逃走，只当是个北夷传说。这会仔细想想，苏小娱猛然意识到，那个苏答的话，能让那些北夷人信服，是有原因的。这些画像上的少女，应该就是从前选来侍奉雪山神女的北夷少女——能与神沟通的人。
狭窄石道里再没有其他的只言片语，没有任何线索能解答她心里的疑惑。为什么现在北夷没有侍奉雪山神女的少女了？为什么最后一任侍女，会跟容念屹那么像？
苏小娱压低火折的光亮，继续向前走，长长的通道尽头，出现了分叉的路口。她按照萧景文说过的方法，沿途左转，四面的石壁渐渐变得整洁干净，不再那么粗粝，人工开凿的痕迹越来越多。
她惊奇地发现，雪山神庙，原来跟容念屹藏身的地宫想通。这座地下迷宫，究竟有多大？
绕了几个圈，柯茹清清淡淡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碰撞在石壁上，像冰碴一样脆。她用北夷语对守卫在门口的士兵吩咐些什么，看样子是叫他们离开。她脸色比以前好得多，说话时嘴角抿着一点笑，看上去不像以前那么清冷，带上了几分少女的活泼明丽。
“他们走了，要不你也去睡，明天再看。”容念屹断金碎玉的声音，骤然在石壁间回响，地宫空旷，给他无端加上了一重回音，绵绵不绝。
苏小娱躲在阴影里，听他们细碎的话语。她应该离开，可是腿脚不听她的话。她只想再听一句，听到他好好地说一句话，哪怕这话都是对别人说的。
“不是还有东西要画，我陪你。”柯茹的中原话说得越来越好，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学的，带着点异域口音，声音柔柔的，很好听。
两个人都不再讲话，容念屹趴在桌上，在一张纸上涂涂抹抹，似乎总是觉得不满意。他皱着眉思索的样子，是苏小娱从来没见过的，她见过的容念屹，总是胜券在握。
柯茹在他旁边看着，明显是不大懂那纸上的内容，也不发问，只是用一双大眼睛扫来扫去。偶尔想起什么，她就会说上一句。
“听说苏答已经发了话，下个月初五，就是雪山神女确定转世人选的日子，几个部落的人都要去。”
“我那个哥哥已经娶了亲，看来是不能参加竞争了。族里其他的勇士，恐怕比不过赫图部的穆连。如果穆连娶到了雪山神女转世的女子，赫图部可就真成了北夷的首领了。”
“他娶不到。”容念屹头都没抬，就这么接了一句。
柯茹似乎不大明白，容念屹停了笔，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说：“我保证他娶不到，下月初五，我也会去，我会把雪山神女带回乌查部来。”
听了他的许诺，柯茹却并不开心，用手指绞着辫子，咬着嘴唇半天不说话。他的意思，是他会自己娶到那个转世的女子么？容念屹故意不回应她眼里的委屈，低下头继续研究那张纸。
这么客气疏离的容念屹，也是苏小娱没见过的。
烛火不停地晃动，柯茹没多久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容念屹撑得久些，过了午夜，也趴在桌子上小睡。
苏小娱探出头去，看他画在莎草纸上的图形，原来是改良的弓弩。弓弩借助机括的帮助，射程比普通的弓箭更远，准头也好得多。但是强弩并不适合骑兵，在草原作战时，只能发挥极有限的作用。
她早知道容念屹并不甘于偏安的现状，迟早有一天，他的兵马要跨过晋魏边境，索要回魏王曾经割让出去的土地。连弩，正是攻城略地的好工具。
这种弓弩结构，在后世已经非常普遍，可是在这个时空，还没有人设计出特别好用的连弩。苏小娱从他手里抽出毛笔，在机括连接处描了几笔。以容念屹的聪明，这几笔已经足够他想通改良的关键。
也许是觉出手里变空了，容念屹向前一抓，正扑到苏小娱的手。苏小娱一惊，毛笔就滚落在桌子上，墨汁渐在柯茹的手指上。
容念屹紧闭着眼，把她的手放在自己鼻尖前面，柔软的嘴唇拂过她的四根手指，发出梦呓一样的轻语：“小……鱼……”
苏小娱像被电流击中一样，血液直冲头顶，但更大的惊恐很快压过了这一刻的战栗。她怕惊醒其中任何一个人，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屏住呼吸，一点点抽出手，容念屹的手指牢牢地勾着她，不肯放开。
她想掰开那几根手指，可是左手没办法伸展，惶急之下，只能低头在容念屹手腕上狠咬了一口。他吃痛果然松开了手，腕子上留下一圈带着口水的牙印，红红的。
“小鱼……你在生我气么……”想必真的是累极了，容念屹被狠咬了一口，竟然也没醒，只是皱着眉，又说了一句话。
苏小娱抽开手，逃一样地跑出石室。她没有生气，她有什么资格生气？跑出石室时，脚尖在石壁上狠狠地磕了一下，她在门外揉着脚尖坐倒，眼前一片水雾。
声响惊醒了柯茹，她站起身，“呀”一声，推醒了容念屹：“怎么在这睡，你的伤还没好，我扶你去床上吧。”她的声音娇俏温柔，也许是想到最后一句话的歧义，脸颊上泛起隐约的红。
苏小娱把眼睛轻轻一合，水雾就变成两滴泪，贴着鼻侧滚落下来。
“嗯？这是你填的？”容念屹扫了一眼桌上的莎草纸，又瞥了一眼柯茹指间的墨迹，“想不到你也懂弓弩制法。”
“我不懂啊，”柯茹微微笑着，摇着容念屹的胳膊，“我哪里有你懂的多？”这么一个天真柔媚的女子，其实更符合关于窈窕淑女的想象吧，也跟名满天下的公子屹更般配。
容念屹拿起莎草纸仔细看，手指划过那一处填补的痕迹：“那就是你运气好，刚好帮到了我，我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来的地方，你这一笔刚好就解决了。不错，果然不错。只要把这处机括的位置向前挪一点就好了……”他语调轻快，显见得心情愉悦。
柯茹抿着嘴，眼睛里溢满了少女的欣喜：“容哥，只要能帮到你，就好了。”
苏小娱贴着石壁，瞪大眼睛坐着，脑海里好像跑过千军万马，把思绪踏得一片纷乱，最终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在地宫里徘徊了几天，苏小娱已经把北夷草原上的事摸清了大概。她的耳力一向比别人好，再借助石道拢音，偷听别人的谈话不是什么难事。
北夷草原上，最大两个部族——赫图部和乌查部，都对转世的雪山神女志在必得。得到神女青睐的部落，更有可能赢得那些小部落的拥戴，从而统一整个北夷草原。
那个苏答已经预言，雪山神女将会给草原牧民带来一件天赐的礼物，这礼物，将带领着牧民，离开终年阴风不散的北地，到水草更丰盈的地方去。
虽然不知道这礼物是什么，苏小娱直觉地认为，一定跟即墨天书有关。萧景文并没限制时间，她打算先去巴乌雪山看看这场热闹。
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苏小娱提前两天进入雪山地界，山上的风果然像刀子一样，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她用刀子凿出整块的坚冰，自己堆成一圈，围了个简易的雪屋出来。冰块可以挡风，总好过被风一阵阵的吹刮。
为了保存身上的热量，她缩成一团，拉起身上的皮毛领子，遮住耳鼻。冰天雪地没东西可吃，她把萧景文骂了千遍万遍，骂道中途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这种寒冷天气，睡着的人很容易就此长睡不醒，苏小娱知道这个厉害，一直也不敢睡实，身子一歪就惊醒过来。半睡半醒间，远处传来一声隆隆巨响，惊得苏小娱赶紧捂住双耳。冰缝间的雪粒扑簌簌落下，转眼就在地上覆盖了薄薄一层。
是谁不要命了？在雪山上弄出这么大动静。要是引起雪崩，别想活着出去了。
苏小娱猫着腰，跳出自己的堆的雪屋，顺着雪山的自然弧度，向下滑去。半山腰有一处平坦的地面，声音似乎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滑出没多远，又是一声巨响，苏小娱被震得一歪，赶紧挥舞着手向一边抓去，可是空旷的雪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她抽出靴筒里的匕首，向地上猛戳，无奈下坠的势头太快，匕首在冰面上划出一道深痕，却没能让她停下来。
身体在半空中失去平衡，斜斜向一边坠落，震落的碎冰残雪，跟着苏小娱一起掉下去，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响。
“扑”一声，没有预料中的撞击感，反而灌了一大口水。苏小娱扑腾了几下，认命地发现，她掉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