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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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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冰层发出哗啦一声巨响,眼看已经摇摇欲坠。冷风从扯开的裂缝涌进来,卷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低回的吟唱在雪山之巅回荡,那是北夷牧民祭祀雪山神女的歌谣,声调古朴。

容念屹半伏在地上,一步步靠近苏小娱,落下的冰棱划过他的脸侧,留下一道血痕。

苏小娱向他摇头,叫他不要过来,他本来靠近洞口,离滚烫的岩浆还远。此刻每走一步,都离危险更近一步。

吟唱声越来越清晰,最大的那块浮冰,正在一点点下坠。按照谢十九本来的计划,冰层落下时,会激起浓烟,再从山腹暗道里,送一个女孩子出去。可是藏在地宫里的女孩子,已经被容念屹提前截留,打乱了他的计划。

谢十九冷笑一声,抬手在山间石壁上一拍,原本连成一片的石壁,破开一处洞口。洞中现出提前凿好的石梯,通往山顶。

苏小娱从地上跳起来,上前追赶谢十九的脚步,没走几步,又被石子绊倒在地。容念屹从来没见过谢十九以其他面目出现,更没见过阿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苏小娱却已经想到,谢十九根本不需要借助其他的女孩子,他的易容变声术出神入化,囚禁那几个女孩子,只是为了观察模仿她们的神态语调而已。他自己就可以用女子的面目出现,成为转世的雪山神女。

谢十九手足并用,前进竟然异常迅速。苏小娱用手撑着地,连续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地上到处是石子和碎冰,刚才跌那一跤又扭伤了脚腕。反复尝试几次,谢十九已经越去越远。苏小娱急得四处看去,眼神最终定在水面上漂着的几块冰上。

“你别动!在那等着!”容念屹见谢十九毫无慌乱之色,已经猜到了大概,再顺着苏小娱目光看去,一下子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他等不及稳步挪过去,把长剑往身后一背,劈手抓过一大块浮冰,俯身一冲,整个人随着那块冰迅速冲到苏小娱身边,一把扭住了她的胳膊。

“你不管闲事会死么?”桃花眼里满是怒气。

苏小娱从没见过他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漫天碎冰之间,她好像见着了一个从不认识的容念屹。荒唐度日的魏质子、风流蕴藉的公子屹、温柔缱绻的九皇子……千面风华,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或者哪一个都不是。

他是一本永远读不懂的书,他是一个从来猜不透的谜。

苏小娱不说话,微微笑着跟他对视,她对自己有充足的认识,这副白捡的皮相生得也很是温柔乖巧。这样笑着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容念屹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一些,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他抬手握住了苏小娱的左手,那只手上骨节错位、伤疤狰狞,已经永远不可能复原:“你可真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耳边寒风闪过,容念屹脸色大变,反手去摸,背上果然已经空了,长剑不知去向。再回头看,剑柄已经握在苏小娱手里,她微微笑着,眼睛里像装进了无数星星。同时被她握在手里的,还有长长一截头发,是从容念屹身上割下来的。

“容易,你真聪明,”苏小娱含着笑慢慢地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停,长剑一挥,把他的衣裳钉在地上,回身也扑在一块冰上,用跟他一样的方法,俯身飞快地向河流上游滑去,“可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变笨呢?”

容念屹呼吸一滞,胸口剧痛难当,好像回到了刚被人从蓝关带回来那天,头脑里一片空白,心口像被掏空了一样,冷风呼啸着穿体而过。

苏小娱在冰上加了巧力,浮冰画出一道弧形曲线,快速前进的同时,很快并入河道轨迹。她在冰上腾出一只手,把割下来的头发系在自己散开的发梢末尾。她自己为了行走方便,早已经把头发剪短。这副样子,显然不会符合牧民对雪山神女的想象,只能借用一下容念屹的墨黑长发。

风姿过人的公子屹,如墨长发比女子还要柔顺华美。苏小娱的手指插进长发,无论结果如何,至少这一刻,她的发能跟他的结在一起。

容念屹从长剑束缚下挣开,眼看苏小娱已经去得远了,心急如焚地向前赶去。

苏小娱刚滑过去,一声巨响,头顶的大块冰层终于掉落下来,阻拦在容念屹面前。无数碎屑如同玉碎宫倾时洒落的残金断玉,纷纷扬扬布满整个视野。

“小鱼!”容念屹失声叫出来,就像晋国边境那个夜晚,他真希望碎屑落尽时,看到她笑吟吟地站在面前,说一声:“容易,我还是骗你的。”

最大的冰层落下后,头顶的冰雪都失去了平衡,一块接着一块落下来。砸进岩浆里,腾起一片白雾。

苏小娱凭着记忆、照着壁画上天神侍女的样子,把衣衫结成束胸和短裙,准备妥当,便一头跳进水里。抄了一条近路,她已经赶在谢十九之前到达洞顶。

“可恨!”谢十九明知已经赶不上她,眼看功亏一篑,恨恨地骂了一声。安他原本的设计,冰层落尽以后,他会从山腰中开凿的出口出现。可是现在,苏小娱已经冲到洞口,在岩浆与冰层之中出现,这种效果会更加震撼。

如果她能活着,北夷牧民一定会诚心诚意敬她为神女转世。如果她不幸送命,神女陨落,苏答的威信也会被破坏殆尽,再也没有人会相信谢十九的话。

苏小娱在洞口探出头,黑色长发迎风飞舞,素白衣裙,远远看去,与北夷壁画上流传的装束一模一样。她在飞溅的火星和碎冰中一露面,山脚下聚集的北夷牧民,就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牧民用北夷古语高声呼喊,苏小娱心中一动,忽然想起田猎大典那天,容念屹从青竹辇上走出来,也说了一句北夷古语。好几年过去,即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仍然记得那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声调带着神奇的魅惑力,倒像催眠的咒语一样,把他那一刻的神情,清清楚楚地镌刻在心底。

她借着山谷拢音,用唱歌一样的语调,把那句话重复出来。山间先是一片沉默寂静,接着,是比之前更大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她遥遥看见牧民纷纷跪地,向她叩拜。

事有凑巧,也许是天意如此,这句话,刚好是雪山神庙的墙壁上,刻着的一句古语:天地尽头,神女重生。北夷人人都知道这句话,此刻见到苏小娱一出现,本来像是要喷薄的火山竟然奇迹般的安宁下来,更加毫无怀疑地认定,她就是上天选定的转世神女。

苏小娱眼看效果达到,把头缩回去,想要另寻出路离开雪山。脚下发出冰层碎裂的声音,她一脚踏空,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苏小娱心知不好,底下尚有滚烫的岩浆,落下去恐怕难以幸免。她伸手去攀住两侧的冰层,可是那些冰层早已经被金笺郎割断了一半,稍一用力,就跟着一起坠下来。

已经无法可想,她反而平静下来,视线越飘越远,终于定格在那个白衣少年身上。月白色衣衫上已经满是污渍,俊秀的脸上,是惊惧难辨的神情。岩浆遇到冷水,在地上凝结成坑洼不平的岩石,他什么也顾不得,只想尽快扑到苏小娱身边。

“容易,不要过来。”苏小娱轻轻摇头,她会死得很丑、很难看,她不想要他看见。

将将要坠地时,苏小娱忽然被人大力一推,下坠轨迹在空中转了个弯,她刚好越过了滚烫的岩浆,落进河水里。

回头一望,才看清,刚才推了她一把的人,是晏六郎。因为这一推,晏六郎向后跌去,正倒在滚烫岩浆中,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晏木头!”苏小娱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时舍命救自己。

“新蘅,别哭,新蘅,要活着……”岩浆炙烤身体,一时并不会死去,晏六郎的目光,柔柔地落在苏小娱脸上。即使十年时光过去,即使性格已经完全不一样,这张脸,仍然跟十年前那个六岁孩子的脸,极度相似。

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拨开半人高的蒿草,六岁的女孩子瞪着惊恐的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滚落下来。只看一眼,他就下不去手了。

“新蘅,十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无论多么难……都要活着,因为……明天太阳总会升起。”晏六郎的声音,更像喃喃自语。他想起什么,很轻地笑了一声:“你一直都很会煞风景……那时,我跟你说这句话……你哭得抽抽噎噎,却瞪着大眼睛问我……要是明天阴天怎么办……真不知道……你的小脑袋里……在……在……”

晏六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没有了声息。苏小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大颗的泪再次滑落下来。他早已经发现了,这身体里装进了另外一个灵魂,却仍旧履行着十年前的许诺,要她活着,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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