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神女凶神

喷发的趋势已经止住，岩浆却还在涌出，很快就没过了晏六郎的身体，把他彻底掩埋在碎石当中。

始终冷眼看着、一眼不发的谷泉，解下腰间金光闪闪的短剑，捏在手里反复摩挲，忽然扬手一掷。金笺剑划出一道弧线，“叮”一声不知落在何处。金笺郎比生命还要看重的金笺剑，就这么被他丢弃了。

谷泉像是对其他事情都毫不关心，转回身一步一步离开，眼神黯淡无光，极轻地说了一句：“没有晏六郎，也不需要再有谷泉了。”争竞十年的对手，已经成了比朋友更亲近彼此的人。

苏小娱浸在水里，水温越来越热，可只要她一浮出水面，刺骨寒风就扫得她浑身僵硬。冷热交替，她渐渐有些呼吸不畅。

山体开始猛烈摇晃，冰雪落尽之后，堆积的土层也开始纷纷落下，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整个空洞山腹完全盖住。

谢十九发现情形不好，顾不得理会外面聚集的牧民，抢先从凿开的密道离开。他手里还握着即墨天书，仍旧可以当做筹码，不必急在这一时。

苏小娱一手一足无法用力，在水中已经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扒住河岸，不会被水流冲走而已。她艰难地转头，看向几步之遥的容念屹。如果生命只剩最后一刻，让她再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容念屹站起来，嘴角浅浅地勾着，也直直盯着苏小娱。碎石不断落下，他却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块巨石轰然坠下，苏小娱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耳边有清晰的滴水声，滴答滴答地响。苏小娱艰难地睁眼，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嗓子眼里都是灰尘的气味。河流被砂石阻断，已经无法自由流淌，水位越积越高。她向前划动，却收效甚微，只能在原地打转。

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在黑暗中响起，是容念屹的声音。

“容易……”苏小娱试探着叫了一声。

“我在这里。”沉稳坚定的男声，在身边响起。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的确在最后一刻，扑到了苏小娱身边，跟她一起被隔在这里。

“你真笨……”苏小娱低声骂他，心里却掠过丝丝缕缕的异样滋味。

“嗯，好吧，我很笨。”容念屹随口答应，语气里一点诚意都没有。他又笑一声：“你也聪明不到哪去。”这一次，戏谑声音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软腻。

他摸索着拉住苏小娱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腰上一托，把她从水里拉上来。黑暗里，两人都看不见彼此，只能听见衣袍摸索发出的沙沙声。

苏小娱连冷都忘了，两眼空茫地瞪着半空，心里紧张得如同擂鼓。容念屹伸出胳膊把她搂过来，用一件外袍把两个人一起裹住，用温热的体温暖着她。

“你……”

“你……”

两人一起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吧。”苏小娱慌慌张张地跟他客气。

“没什么，擦干了，想办法出去。”容念屹淡淡地说了一句，手上继续拿着块干布，给她擦身体。

苏小娱本来想起了几句话要说，这一下全忘了，满腔情绪都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撕扯得粉碎。她抓过那块布，一把推开容念屹，没好声气地说：“我自己擦。”

山腹里又是一阵寂静，苏小娱忽然觉得满心委屈，眼眶里转着两滴泪，堵着气不说话。

她狠狠地擦着胳膊、腰腹、脚踝……一件衣裳落在她背上，容念屹带着叹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先想办法出去，再攒着力气，好跟我生气。”

一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打着转的眼泪，滴在手背上，热热的。容念屹伸出双手，从背后环住她，嘴唇印在她的耳后，贪婪地呼吸着她的味道。熟悉的少女气味，终于又真切地抱在怀里了。

苏小娱被他这一下，吻得全身酥软，坐倒在地上，半倚在他怀里。容念屹把她轻轻翻转，让她面向自己，嘴唇贴着脸颊曲线，一路滑过来，最终停留在她唇上。舌尖分开她两瓣嘴唇，捣入齿舌之间。

黑暗给原本应该熟悉的人，增添了无穷无尽的神秘感。苏小娱只觉自己好像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像个重回母体的婴儿一样，失去了一切感官，只剩下口中灵活柔软的舌。

苏小娱伸手想要攀上他脖子，却触到了他火热滚烫的胸膛。手指微微发颤，摸索着去解他的衣带。

容念屹并没拒绝，只是把手沿着她光滑的小腹滑过，托着她纤细的腰肢，把她整个人紧紧贴在身前。手掌所过之处，像点燃了奇异的火焰。苏小娱忍耐不住，口中溢出一丝轻吟。

“别出声，外面有人。”容念屹魅惑的声音响起，很低很轻，似近似远。

苏小娱明知不能这样，身体里的渴求却更加强烈，只想索要更多的温暖欢愉。容念屹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用衣袍把她紧紧裹住。

“我们现在出去。”他贴在苏小娱耳边说了这一句话。

苏小娱在舌尖上重重咬了一下，借着剧痛，让自己清醒过来。“不行，我们……”她想说两人衣衫不整，这样出去被牧民看见，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可是想起自己情绪失控的举动，脸上发热，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好了办法。”容念屹的声音虽低，却满怀自信。苏小娱听了他的话，就觉得莫名心安，他总能想出稳妥的办法来。

困住两人的山石外面，传来开凿的声音，夹杂着北夷语的争吵声。容念屹只是抱着苏小娱，一动不动，凝神分辨着外面的声响。

那开凿声越来越近，随着最后一声响，一束光照进来，晃得苏小娱闭上了眼。就在同一时刻，容念屹抱着苏小娱向外跳去，从那光亮射进来的地方跃出，刚好落在冰面上，又向前滑出好远，才停住身形。

赫图部、乌查部，还有其他十几个大小部落的人，都聚集在外面，看到他们的样子，先是一愣，接着发出震天响的欢呼。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苏小娱，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身白袍裹住，而容念屹，则半袒露着上身，露出胸口那道狰狞的刀疤。

这画面有点熟悉，她略一回想，立刻想起了在九皇子府中看到的那幅画。凶神与天神侍女相爱，剖出自己的心脏，做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神话传说，原本就模棱两可。牧民看到他胸口的刀疤，又看到他怀里搂着转世的雪山神女，立刻就认定他是凶神转世。

在北夷传说里，凶神也正是英勇无敌的战神，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容念屹扑向苏小娱时，已经想好了后面的对策，把这些巧合而凑在一起的线索，天衣无缝地利用起来。不但坐实了苏小娱神女转世的地位，还呼应了苏答编造了另外一条预言：神女将会选择英勇的少年成婚。转世的凶神，不正是最好的对象？

柯茹和穆连，分别跟自己的族人站在一起，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容念屹抱着苏小娱，一步步穿过人群，走赫图部的骑兵和战车，把苏小娱放在战车上，转身向着牧民高呼：“北夷！”

“北夷！”牧民用更响亮的呼喊声回应。

穆连脸色青白，他原本是要来争夺转世神女的，没想到事情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就算他不想承认这一切，他的族民已经死心塌地的相信了。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把手按在胸前，躬着身子向容念屹和苏小娱行礼。

“我会带你们，夺回失去的土地！”容念屹用北夷语，说出这一句振奋人心的话语。牧民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他们原本在大片丰饶的草原上自由放牧，可是晋国贵族为了捕猎珍贵的动物，硬是把他们赶到了如此荒凉的地方。他们忍了太久了，不能再忍了。

在一片欢呼的海洋中，载着容念屹和苏小娱的战车，返回了赫图部。

苏小娱实在被冻得太厉害，一进帐篷，就发起高烧，人事不醒。浑浑噩噩中过了半个多月，才一点点好起来。

这半个多月里，有个叫云桑的小姑娘，一直照料她，容念屹却一次都没来过。

起先，苏小娱以为他也病了，还担心不已，想着要早点好了，去看看他。可是，从云桑的话里，她渐渐知道，容念屹并没生病。他一回来，就忙着操练骑兵，把新制的弓弩，分发给士兵，训练他们使用。

忍了好几天，她还是脱口问了一句：“那柯茹也跟他在一起么？”

“那当然啦，”云桑还不到十四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柯茹公主，一直帮着战神将军忙呢。如果他不是被选定了做战神将军，本来应该迎娶公主的呀。”云桑说的战神将军，就是容念屹了，从巴乌雪山回来后，他就多了这个称呼。

等到下地走路不再脚底发软，已经是春末夏初了。苏小娱偶尔在帐篷周围散步，牧民见到她都既敬畏、又客气。苏小娱见了人就笑着打招呼，时间长了，牧民也不那么怕她，跟她亲近起来。

“云桑，我想去见战神将军，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好不好？”苏小娱闲得快要发霉，终于忍不住问了。

“啊，战神将军啊，他就在最大那个帐篷里，”她伸着有点胖胖的小手，向前一指，“喏，就是那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