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魏都风起

那个心思狡黠的少女，又回来了。没有了摇摆不定的纠结，苏小娱心里的某个角落，又开始痒了。好歹也算曾经是个高精尖人才，在这个穿越而来的世界，也要发挥点余热。

容念屹撩起她的额发，看着她清亮亮的双眼，在她额头轻啄：“你也可以在这里等我，现在整个北夷都当你是神女转世，人人敬重你，安全得很。”说到“神女转世”几个字，容念屹实在想笑，又硬压着忍住。

“笑什么啊？”苏小娱伸手去挠他肋下，佯装愠怒，“我就那么不像样？被人尊敬一回，你也要笑我。”她自己怕痒，就当别人也怕，柔软的手在他身上游走。

“好，好，你很厉害，我不该笑，以后让笑才笑，不让笑时只敢偷偷笑。”容念屹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嘴里说的话，虽然是在道歉，听起来却一点诚意也没有，反倒像敷衍哄骗。

两人得偿所愿，心境跟以往大不一样，一点点小事，也能笑出来。

“不然我叫人送你，路上可以慢慢走。”容念屹轻捏着她的手问，那只左手上永远不能恢复的伤疤，也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所幸时光未晚，希望后半生不会再让她有身心俱疲的机会。

“不，不，千万别，”苏小娱瞪圆了眼睛，想要抽身后退，却被容念屹拉住，顺势带进自己怀里，“不要让人知道我跟你有关系，进魏都之前，我们各走各的，不要联系。”

“你要是不能给我个好理由，我会当成你还要跑掉。”容念屹喑哑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旋，不自禁收紧的手臂，泄露了他心头的紧张。

“放心，”苏小娱抿着嘴，得意地一笑，“你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在明处归国探望你的父王，我会在暗处给你配合，帮你锦上添花。”见风使舵、落井下石，这是她的长项。

也许是第一次受了冷落，摇篮里的小婴儿，扁一扁嘴，嘹亮地嚎出一嗓子哭声。容念屹熟练地抱他起来，摇来摇去地安抚他。

苏小娱一撇嘴：“哭这么大声，一滴眼泪也没有，真是个绝世奸臣的好苗子。”

容念屹了然地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苏小娱眼睛转了几转，忽然伸手抱过婴儿：“容易，你不知道，小孩子啊，不能一哭就抱，会养成坏习惯的。让他自己哭一哭，还能强身健体。”

婴儿在她手里，哭得地动山摇，两只小手不住地向容念屹挥舞，脸也转向一边，想要从苏小娱怀里挣脱。

容念屹想把婴儿接过来，苏小娱一侧身，躲过了他的动作，扬着下巴问：“你，告诉我，他起名字了没？”

容念屹抚额而笑，无奈地说：“他叫风恒。”

“容风恒，真没水准，这么难念，考试的时候来得及写么？”苏小娱做个鬼脸，藏起脸上的不悦，她不想在今天闹别扭，笑嘻嘻地说：“以后我来带他。”

“谁告诉你他姓……”容念屹话说到一半，忽然明白过来，苏小娱不喜欢这孩子的原因，原来是这样的，越发觉得好笑，也不说破，只点点头说，“好，我把他交给你，你要对他好一点。”

“你还怕我虐待他不成……”苏小娱白他一眼，这一眼之仇，很快就被怀里的小子报了，帐篷里发出一声惨叫，“啊！他他，他尿了……怎么可以这样……？！”

对于魏国百姓来说，九皇子归国这点事，还不如今天晚上下不下雨来得要紧。毕竟九皇子日后能不能继承王位，起码还得若干年后才能见着效果。而今晚如果下雨，就得立刻去后院收麦子。

一辆四帷马车，趁着沉沉夜色，进入魏都。车轮在青石板路上滚过，发出碌碌声响，在朱红色宫门前“吱哑”一声停住。

“停！都下来！下来！”守门侍卫本来已经在城楼上半眯着眼睛睡着，这会又要跑出来开关宫门，心里憋了老大一股火，语气也格外不客气起来。这些守门小吏，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看着马车装饰简陋，料想多半是进宫送东西的杂役，就算不能趁机捞点油水，也要吆五喝六地耍耍威风。

素色帷帐掀开一角，一只修长整洁的手伸出来，拇指与中指间，捏着一枚纯金令牌，牌面上勾勒着腾蛇火纹。

守门小吏一看见这皇室专用的纹样，立刻就慌了神，双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小的眼拙了，请殿下恕罪，实在是近日受了严令，有晋国奸细混入皇城，出入禁宫的车辆都要严格盘查，小的也是奉命……”

“开门。”收回令牌，慵懒却又清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让人无端觉得像有刀锋抵在喉咙上。守门小吏的啰嗦话语，都被这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截断，愣了一瞬，慌慌张张地跑去推开宫门。

马车走远，那小吏盯着远去的影子看了半天，才揉揉眼睛自言自语：“我没看错吧，马车里的，难道是九殿下……”说罢自己摇摇头：“那副勾魂摄魄的脸，真跟当年那位娘娘一模一样，皇帝家事，不干我事，他们闹得天翻地覆，我也只是个守城门的。”

容念屹半靠在车壁上，嘴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身后的朱红宫门合拢，发出轰隆一声闷雷般的声响。踏入这宫门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自己处在别人的监视之下，一举一动，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

左拐进入漱玉阁，容念屹把双手浸入宫女备好的盐水中，稍停片刻，又用盐水清洗面额，接着脱去素白衣裳，换上紫色云纹深衣。魏国以火为祥，视朱紫一类的艳色为尊。在十几位皇子中，只有九皇子一人可以穿着紫色裳服，因为他此时，仍然是魏国名义上的世子。

一个身形窈窕的宫女，用雕漆红盘托着青玉冠，长跪在容念屹面前，低垂着目光说：“奴婢霜降，请殿下束发。”她在自己的名字“霜降”两个字上，咬了个重音。

容念屹的眼神似有似无地扫了一圈，层层帘幔之后，有宫女正往铜鼎里加入配好的熏香，还有宫女正挑着琉璃罩子里的烛火……小小一间宫室里，有六七个宫女在伺候，这些人里，不知道有多少，正竖直了耳朵，替自家主人听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好名字，”容念屹勾勾手指，“你来，替我束发。”他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都是在北夷起从小结识的，谷雨、清明、立夏……那些原本都是谢十九安排给他的人，却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成了他真正得力的左膀右臂。这个霜降，听名字倒是同一个风格，容念屹只是吃不准，她此时向自己示好，是真的有心投靠，还是另有所图。

霜降站到他身后，用牛角梳细细梳理他的长发，那头发被苏小娱斩断过一次，新长出来的发丝，纤细柔软。

容念屹忽然拉过霜降的手，在鼻尖下面深深地嗅了一下，十足的纨绔风流相：“真是香滑，到底还是我魏国的女子柔美，在北夷待得久了，连美人该是什么样子，都快忘了。”

“殿下，这不合礼数……”霜降十分配合地扭捏作态，半推半就地软倒在他怀里。刚刚梳理成一把的乌黑头发，都散落在他肩头。

“他日我要是即位为王，就纳了你做夫人，如何？”容念屹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周围伺候的宫女听到。

“奴婢不敢，谁做了这宫里的主人，奴婢都只是做粗活的。”霜降声音里透着羞赧，迎着他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容念屹放开手，示意她给自己戴好白玉冠，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听说父王病重，已经不能理政，孤才急着赶回来，你在宫里，可知道父王现在情况如何？”

霜降手指灵活地翻动，把他的长发挽成一个高髻，再用金钗固定住白玉冠：“奴婢一向只在漱玉阁，伺候进宫探病的殿下们更衣束发，对勤政殿的情形，并不清楚。不过，近来一向是二殿下在王上跟前伺候，外面的消息，都是二殿下的侍从传递出来的。”

衣冠整理得当，霜降捧出铜镜，在他身前跪下，铜镜里映出一个面若桃李的贵胄公子。“殿下，”霜降双眼盯着地面，像是不敢与他平视，“您生得这样好，再配上紫色衣装，真是好看极了，不像其他几位殿下那么孔武，皇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您呢。”

这几句话，听上去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恭维，容念屹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果真是个聪明的丫头，在这么几句话里，把皇城内外的情形，都交代清楚了。

魏王现在仍然在勤政殿里，二皇子容世成，已经隔绝了魏王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至于对相貌的评价，则是暗示了其他皇子手里，都各有倚仗，或是兵权，或是权臣的支持，人人都紧盯着他身上这身紫袍——世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