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命运交汇

穆连的骑兵，到底没能赶在苏小娱之前到达。

跑到半路，苏小娱在马背上想起，穆连一定会玩命一样地追过来，只能再给他制造点麻烦，沿途从散居的牧民手里，“借”来些羊群，留在身后。骑兵自然可以冲过羊群，可速度就慢了不少。

柯茹亲自抱着风恒，进入乌查部供奉先祖的神殿，向部族长老宣布，这是老乌查王散落在外的血脉，现在被她带回来了。

老乌查王这时已经归天，突然冒出个幼子继承王位，部族长老都心存疑虑。虽然柯茹说得有板有眼，一个出身牧民家庭的女孩子，如何如何与老乌查王私定终身，又如何如何流落在外，几位长老还是不能相信，最后一致要求滴血认亲，请出了一块供奉的祖先遗骨。

苏小娱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一手，虽然知道滴血认亲这事没什么科学依据，心里还是难免七上八下。想来想去，为了稳妥起见，她只能再出一回损招，半夜溜进人家的供奉祖先的地方，把那块骸骨偷出来用热水煮了一下。

这下子，无论往上面滴什么，哪怕是猪牛羊的血，都会渗进去了。

这事当然不能跟柯茹商量，那毕竟是她的祖先，她要是知道了，非得剁了苏小娱不可。苏小娱也自知这事做得不大厚道，只能自我安慰，这都是为了乌查王族的家庭和睦，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孩子不是亲生的”这种尴尬事了。

还什么都不懂的风恒，就这样成了乌查部的新王。柯茹的几个哥哥，都表明了态度，认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其他部民，自然也就不再反对。柯茹心里明白，哥哥们并不想多追究这孩子的来历，他们只是支持自己的妹妹，所以才接受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弟。

新王刚刚即位，穆连的骑兵就夜袭了乌查总营，一把火烧毁了乌查供奉日月神的祭台。说是祭台，其实也就是个土墩子而已，只不过在牧民心中，地位神圣崇高。

穆连人虽直来直往，指挥骑兵作战倒是一把好手，劫掠牛羊无数，却并不带走。骑兵像尖刀一样，直插进乌查部的心脏。

柯茹自己亲近的骑兵，并不在身边，还被穆连遗留的老弱残兵，隔绝在山谷另外一侧。统帅不在身边，他们也不敢一味猛攻。无奈之下，她只能向几位哥哥请求帮助，抵挡一阵。

如果她不能妥善解决眼前的危机，她这个监国长公主的威信将大打折扣，恐怕再也无法真正收服整个部族。

在柯茹焦头烂额之际，苏小娱心里也并不轻松。她在思索另外一个问题，魏国积弱多年，军队实力难以与晋国抗衡。容念屹敢于率军出战，原本是考虑了他隐藏在北夷这一部分骑兵。眼下，柯茹的兵马动弹不得，容念屹那里，不知道能撑多久。

地形、天气、情绪、供给……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影响战争的最终结果。苏小娱并没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在前世，她的专长是一对一的直接近身格斗、刺探。她能想到的，只有那些后世耳熟能详的经典战役。

可是，只要还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给容念屹最大的帮助。

千里万里之外，容念屹同样夜不能寐，手里的兵力有限，要怎么调配，才能抽出一支精锐部队，帮助乌查部解了这场围。

只要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任由苏小娱身陷险境。

更远些的地方，琅琊王对外称病，只带了四十名神机营士兵，连夜赶往晋魏边境。这神机营，就是苏小娱曾经训练过的敢死队，从当初的二十几个人，到如今三千四百五十余名精锐士兵，它已经俨然成了琅琊王身边的一支亲兵。

在各自轨迹上运行的星辰，以某种此前未曾预料的方式，悄悄交汇在一处。

柯茹和苏小娱，正坐在一块虎皮上，用几种野果子模拟现在的情形。

“我们现在有足够的粮食和马匹，但也带着妇女儿童，无论如何不可能像穆连那么快。”柯茹用果子摆成几方格局图。

苏小娱抓起代表穆连的红色果子，一口吃了，蹙眉思索。

柯茹又拿出一个小果子摆上，还没来得及说话，新摆的果子又被苏小娱一口吃了。没办法，这种红色的小果子，酸酸甜甜的，实在太好吃了。苏小娱一想事情，嘴里就忍不住要嚼点什么东西。

“你能不能认真点？我死了不要紧，你忍心看着那个孩子死么？”柯茹拿起一块羊油皂角，代表穆连摆上去。

“嗯……”苏小娱只顾想着自己的事情，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柯茹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晃，冷笑一声说：“我可不是吓唬你，你私自做主，把那孩子推上王座，这事还不知道容哥怎么说，也许他不会跟你计较。但是如果那孩子在混战里有什么三长两短，容哥非跟你拼命不可。”

“嗯，我知道……嗯？你说啥？”苏小娱听到最后一句话，回过神来，拼什么命，他敢？！突然冒出来这么大的孩子，她都没说啥，他还敢说三道四。

“咦？原来你不知道……”柯茹用手敲着桌子大笑，“你这人，看着聪明，心里笨的要死，长嘴是干什么用的？有话不问，闷在心里，没事也叫你闷出事来。”

苏小娱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敢情你现在后半辈子有保障了，那是我的长期饭票，我不得小心点么？”

柯茹其实不大明白长期饭票是个什么东西，但她直爽惯了，也不兜圈子：“这孩子，实在是容哥的眼珠子，其实看他肯把孩子给你带，就知道他心里毕竟还是看重你多些。”虽然已经说服自己想开，柯茹语气里还是有些发酸。

“我小时候，容哥也还小，那时这片草原上，最惹姑娘喜欢的，是风二哥。他一直护着容哥，每次容哥被他的师父打了，都是风二哥帮他擦药裹伤。”柯茹讲起小时候的事情，眼睛里像有两团小小的火苗在跳动。

回忆是种神奇的东西，能把一切平常的东西，打磨得异常炫目美丽。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同一片草地，可是记忆里的，就是那么明丽美好。那时候，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风二哥还很年轻，立夏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丫头，谷雨还时常打不过别人就哭鼻子。那时候，容念屹还一无所有，是个被赶出王宫的皇子，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他们每个人面前，都还有很多很多可能性，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呵，”柯茹自嘲似的轻轻一笑，“我也真没想到，风二哥会死在蓝关，他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容哥自然无论如何，都要替他照顾好。”

“……”苏小娱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说的是……风炎？”她一直没见着风炎，已经能够料想到这个结果，但她没想到，风炎竟然命丧蓝关，那岂不是……正是她一手造成的。

“还能有谁？那时我得到消息，疯了一样往蓝关去，可路上怎么也要四五天。琅琊王的人从山谷里把你带出来，他不知怎么发了好大的火，非要了容哥的命不可。风二哥只能带着他，昼夜不停地狂奔，终于赶得及跟我会合，我见到他时，他背心上插着四支断箭，怕打马跑起来血液涌出，只能硬生生折断了箭杆，那情形，分明是救不活了……”想起当天看到的情形，柯茹还是忍不住语音哽咽。

苏小娱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段事，她不是直接动手杀风炎的人，可若不是她在蓝关设下埋伏，又怎么会有后来这一场算不清的纠葛。

帐篷里的两人陷入沉默，柯茹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

此时已接近午夜，帐篷之外的营地，却忽然起了一阵骚乱。柯茹跟苏小娱对望一眼，心中同时想到，一定是穆连又来了。

柯茹正要叫人进来传令，苏小娱抬手制止了她，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忽然叫了一声：“穆连真是丧心病狂！”抓起一把短刀，就冲出去，丢给珂茹一句话：“别跟他硬拼，他今天不说来袭营的。”

苏小娱猜得没错，穆连对新立的乌查王，还不死心，趁着夜色制造了这场混乱，想要劫走这个王座上的婴儿。

没走多远，苏小娱就看见有人从风恒的主帐里出来，把一个幼小婴儿放在马背上，向外急冲。

她随手拉过一匹战马，来不及解开缰绳，就用刀一砍，翻身跨上去，直追前面的人影。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人带走风恒，手心里冒出汗来，她更怕的是，穆连这个不爱动脑子的人，会直接一刀杀了这个婴儿。

厮杀声渐渐落在后面，苏小娱一路打马紧追，却始终跟前面的人差了一点。穆连带来的都是最精壮的战马，脚力非凡。

四周的场景渐渐变得熟悉，前方不远，隐约露出地宫的入口。苏小娱只觉胸腔里像有火在烧，一旦进了地宫，里面的道路错综复杂，情形就完全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