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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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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娱尽量让头发遮住面容,只在灯光交错间,留下模糊的影子。

“屹雪,你终于肯来见我了。”谢十九的声音,小心翼翼、颤抖连连。

“屹雪,不要生我的气了,他是魏王,他要你,我那时什么都没有,连谢家秘传的机关术,都没机会学。我想留下你,可是我没办法啊!”他一边说,一边痛苦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完全忘记了此刻身在何处。

事情有些超出了苏小娱的预想,她原本只想借助相似的身形,拖慢谢十九的动作,让容念屹有机会击倒他。可那壁画实在太过传神,把屹雪的面容神情,描绘得栩栩如生,几乎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

“屹雪,屹雪,”谢十九向前走了几步,“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一直在想办法。你在草原上长大,对宫廷里的阴谋诡计一无所知,担心你躲不过那些明枪暗箭,我净了身入魏宫,希望能护住你一世安稳。”

“可我到底没能守住你,”谢十九捂住双眼,眼泪顺着他手掌边缘流淌出来,“我听说家中出事,就离开了十天,十天而已,我怎么也没想到,正妃会在这时动手。屹雪……”

谢十九瞪大眼睛看向苏小娱,双眼泛起血红。苏小娱怕他狂性大发,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说话,生怕声音不像,让谢十九从自己的回忆里惊醒。

她把怀里抱着的小孩子,轻轻向前推了一点,石室里光线忽明忽暗,又对着谢十九癫狂的举动,小孩子吓得“哇”一声大哭出来。

谢十九听见这一声婴孩的啼哭,露出迷茫痛苦的神色,向半空里伸出手来:“屹雪,你的孩子,我一定会把他推上王座,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走?”

他向前探出上身,要去抱那孩子,苏小娱还没说话,旁边已经传来容念屹的声音:“没用了,我母妃她已经死了。”

谢十九缓缓转过头,目光毫无焦点地定在他脸上,像是费了好大力气才认出他来:“念屹,你都已经这么大了。”他苦笑一声:“你母亲她,一定到死都恨我吧?”他的神态和语言,分明已经是一副癫狂错乱的样子。

“对,母妃她恨你。”容念毫不迟疑地回答,“母妃弥留之际,已经不能起身,却执意叫我找来葛草叶,写了你的名字,亲手烧成了灰。”

谢十九神情剧震,脸色渐渐变成灰败的惨白,喃喃自语:“她用葛草叶……她竟然恨我至此,她竟然恨我至此……”

在北夷习俗里,用葛草叶写上名字、焚烧成灰,表示生生世世永不相见,只有怨念极深的人,才会如此。

容念屹冷淡地盯着谢十九:“是,母妃还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年给了你一口水,救了你一命。”苏小娱从来没有见过他神情如此严肃冰冷,他的五官本来就跟壁画上清冷庄严的屹雪十分相像,此刻看在谢十九眼里,更是前尘往事都纠缠在一起。

谢十九神情散乱,容念屹却不肯就此罢休,接着说下去:“母妃还说过,她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你,并不是因为恨你,她只是讨厌你。你根本不值得她恨。”

“母妃不准我跟你学任何东西,她宁愿我在草原上,终生做个牧羊人。而你,让她这最后一个愿望,也永远落空了。”

一句句话,像尖刀一样,戳中谢十九的心脏。

“我做错了,全做错了?”谢十九从怀中掏出一个黑漆木盒,“我找回即墨天书,又有什么用?我做的一切,又有什么用?”

他仰头哈哈大笑,眼角却渗出更多的泪来:“屹雪,你看不起我,你的儿子也看不起我。我真是一个可怜人!”他抬手在石壁上猛拍一掌,把一块大石拍得粉碎。随着这一掌,石壁顶端开始有碎石落下。

整个石洞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苏小娱站立的位置,脚下的石质地面裂成几块,向下陷落。

谢十九对周围的危险视而不见,紧盯着手里的盒子,忽然仰起头,发出像狼嚎一样的凄厉啸声。他把盒子随手向外一丢,自己欺身向前扑来:“就算你恨我、看不起我,我也要你陪着我,永远不准你走!”

苏小娱贴紧墙壁,一手扶着壁画上的一块突起,一手紧搂着大哭的婴儿,眼看谢十九向她的咽喉抓来,却腾不出手来反击。

站在一边的穆连,看到谢十九向前扑去,惊得大叫:“不要过去!”可是那话语声发出时,似乎已经太迟,石洞顶端的一块巨石,正当头落下。

容念屹站在原地,隔着纷纷落下的石屑,和震耳欲聋的声响,说了一声:“丢过来。”苏小娱知道他指的是怀中的婴儿,此刻万分危险,根本没有思考的机会。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选择了相信,把风恒脱手掷出。

小小的婴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曲线,谢十九只要一抬手,就能轻易拦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捏断他细弱的躯干。可是那婴儿贴着他的肩头滑过,谢十九却停住了身形。也许在他眼里,仍旧把这个小小的婴儿,当成了刚出生不久的容念屹,当成了他一生挚爱、却拱手让人的女子所生的孩子。

在谢十九短暂停顿的同时,苏小娱足尖在石壁上轻点,向上连跳数下,双手抓住石壁顶端,几乎整个人倒吊在洞顶。原本被她挡住的整幅壁画,彻底露出来,那画面上的女子,清冷高贵,带着近乎宗教仪式一般的神秘感。

谢十九怔在当场,定定地看着那幅壁画,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那女子好像穿透光阴,重新活了过来。他向前伸出双手,想要拥抱住那女子,却又不敢上前,像是生怕惊醒了难得的梦境。

与此同时,容念屹将风恒稳稳接在怀中,反手扣在背上,用软绳束住,极快地打了个结。他把软绳另外一端,向着苏小娱抛过去。软绳像长了眼睛一样,缠绕上她的脚腕。苏小娱不闪不避,任由它缠上来。

容念屹手腕一抖,软绳拖着苏小娱,紧贴地面溜出来,刚好赶在洞顶那块巨石落地之前,把苏小娱拖离了危险区域。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过后,那块落下的石头,已经将石室分成两半。苏小娱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被那块石头隔成了一块密闭的空间,壁画连同谢十九,都被封闭在那块空间里。

烟尘四起,苏小娱捂着嘴咳嗽,没想到她也体验了一回生死时速,此刻安然无恙,还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她先丢出婴儿,解除了身上的负担,再顺着容念屹的动作,赶在石块落地之前被拖出去。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如果刚才有一点点怀疑或是迟延,恐怕她此刻,不是被砸得血肉模糊,就是跟那个老妖怪永远关在一起了。

再不用被人喊成“四姨姥”了……

一句叹息刚在脑海里转了个圈,苏小娱手腕上被人一拉,整个人就被拖进一个宽厚的胸膛里。“哎,小娱啊,你可真能惹麻烦……”喑哑魅惑的男声,夹杂在一片如擂鼓的心跳里。

苏小娱不再推拒,把头深深地埋在他胸前,心想,容易也不像他看起来那么淡定嘛,这心跳明显是心率过速了呀。

碎石渐渐落光,石洞中再无声响。苏小娱想起谢十九说过的话,隐约觉得似乎偷窥到了一段陈年旧事。如果在以前,解决了这么一个大麻烦,她一定已经得意得尾巴都要竖起来了。可是现在,懂得情爱滋味,她的心境也跟以往大不相同,仰着脸问:“他还能出来么?”

容念屹缓缓摇头:“这地宫建造时,就设置了机关。一旦触动,巨石落下,相应的区域就会彻底封闭,不是人力能够开启的。”

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关在没有人、没有光亮、没有食物和水的狭窄空间里,似乎太过残忍了。苏小娱竟然有点开始同情谢十九,他不过也就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这个结果,也许比让他面对现实更好。”容念屹手指勾着她的碎发,不知道是在安慰苏小娱,还是安慰他自己。

一句话还没说完,穆连已经挥着刀扑上来,瞪着腥红双眼,活像要一口吞了他们两个人。容念屹提起身边的剑来,向前一挡,两人的兵器相碰,嗡嗡声在石洞里回荡个不停。

穆连原本力气极大,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可这会竟然气喘嘘嘘,用两只手一起托着刀,都不能再往前推进一寸。

容念屹冷不防忽然后撤,穆连一下子失去了拼力气的对象,踉跄一步,扑倒在地上。“穆连,”容念屹轻笑着摇头,“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恼恨我把他关在石室中,没人能解你的药瘾。其实你不该恼恨我,你该谢我,趁着药瘾不深,你可以自己戒除。”

穆连倒在地上,竟然许久都爬不起来,只觉得头脑混混沉沉,四肢却酸软无力。容念屹自己也曾深受药瘾之苦,自然知道他此刻的感受,也不再多说。如果没有异常坚忍的心志,别人说的再多也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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