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千里驰援

苏小娱在不大的帐篷里走来走去，像架在炭火上的烤全羊一样，烤完这面烤那面。

吃不准的因素太多，被困住的人是不是琅琊王，她不知道，萧尚永是个什么态度，她也不知道。

两个活色生香的小人在她脑海里斗嘴。一个红衣小人说：“别管他了，琅琊王是死是活，跟你都没半毛钱关系了，少了他，容易更可以高枕无忧地攻克晋国大军。”另一个绿衣小人说：“你的心肝叫狗吃了？他骗你、瞒你，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你要再来一次兰关那样的两败俱伤吗？”

苏小娱用一条毡毯蒙住头，想挡住那两个虚空中的小人，如果那是两个真人，她肯定一手一个，掐住他们的脖子，让他们别再出声。

重回母体一样的混沌黑暗中，萧景文万年冰川一样的脸浮现出来。记不清是哪次了，她把后世那套军事理论拿出来炫耀，什么突袭的三个要素：快、狠、秘。唾液横飞地讲了半天，萧景文不屑地回顶了一句：“我看突袭的要诀就八个字——到了地方，还能活着。”

离的越远，就越是不断想起这个人的好处。只当是偿还这些年白吃白住的费用吧，苏小娱这样说服自己。

她离开帐篷，趁着夜色潜入柯茹的住处，向她借一支骑兵队伍。柯茹听了她的要求，竟然半点也不意外，很爽快地答应借她一百人。苏小娱连道谢的话都不想多说，领了人就要离开。

帘子掀起一半，柯茹突然叫住她，酝酿了半天问：“你就这么走了？”

“啊？”苏小娱一头雾水，难道你还要收我的使用费不成？

“你不觉得，应该告诉容哥一声？”柯茹对苏小娱的态度，比从前好得多，可她们的关系，也绝没好到可以推心置腹。

苏小娱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说：“不，我不能告诉他，不是因为我要瞒着他，而是他此时正与晋军主力对峙，我不想分他的神。我相信他会了解我的想法和做法，如果还需要我用语言向他解释，那他就不是他、我也不是我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宝石一样的光泽，

这段绕口令一样的话，柯茹听得似懂非懂，一大半是因为语言的关系。眼看着她翻身跨上一匹纯黑色的骏马，柯茹只觉得说不出的羡慕，她会成为北夷草原上最有权力的女人，只要她想，她可以有很多很多男宠。可是，这一辈子，她都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可以让她说：“他了解我，不需要任何语言解释”。

一百人的骑兵队伍，很快就集结整齐。时间匆忙，苏小娱连铠甲都要借用柯茹的，亮银甲胄，赤红披风。

从赫图部驻地，到晋魏边境，大军行进，要整整五天。苏小娱叫这一百人全都丢下身上的负担，过重的刀剑、肉干、水，全都丢弃不要，沿途就近补给，能买就买，不能买就抢，把行进速度，硬是提高了一倍。

苏小娱在苍原河岸边，勒住马缰绳。河面上吹来的微风，卷起她的发尾，一下下拍打在脸上。那张地图上，清楚标示着苍原河下游，有一处不大的峡谷，名叫西川。如果要围困，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隔着莽莽苍苍的树丛，隐约可以看见宋国军队在树林边缘安营扎寨。宋地人大多身材矮小，太过笨重的铠甲，只会降低他们的作战灵活性。可这次来的士兵，身上穿着的铠甲，却让苏小娱大吃一惊。那种经过改良的甲胄，只护住了心口和关节，用最少的材料、达到最大的保护效果。

她惊讶，不是因为这铠甲有多么高明，而是因为，这种改良铠甲，是她教给萧景文的。只给经过特殊训练的那批人，配制了这样的轻甲。宋国士兵怎么会有这种轻甲？

而且，宋国士兵分成三人一组，三组为一队，轮流吃饭、巡营，这种站地防卫方法，也是苏小娱教给琅琊王的。

苏小娱眯起双眼，看着滔滔河水，她大概想到是谁把这些东西教给宋兵了，如果是那个人，她就赌一把，琅琊王不该命绝于此。

此时晋军大营一片寂静，方圆百里之内，四股力量彼此牵制，谁也不肯抢先发动，因为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时至深夜，大营外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一队人马横冲直撞，闯入晋军营地。马上的骑兵都用黑布裹住了铠甲上反光的部位，面部蒙着粗布，完全看不出五官特征。这一队人，见人就砍，伤口却不致命，刺耳的叫声响成一片。这些人手里都举着火把，见到营地就放火焚烧。

晋军大营一片混乱，谁也摸不清，闯进来的究竟有多少人。大营四角的瞭望高塔，早就被人偷偷砍倒，上面的哨兵，连一声呼喝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利刃割破了喉咙。

萧尚永长年在军中，夜夜合衣而卧，根本没有睡熟，听到声响，立刻冲出营帐。他随手抓住一个忙乱奔跑的士兵，厉声喝问：“来的谁的兵？”

那士兵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眼看着同伴浑身是血，周围一片火光，早已经语无伦次，嗯嗯呀呀了几声，什么都没说出来。

萧尚永急怒之下，抬手给了那士兵一个耳光，自己提着佩剑，跑上传令台。四下里一片混乱，他抡起鼓槌敲击传令鼓，可是鼓声在人吼马嘶中，变得微不可闻，完全控制不了局面。

隔着一条小河沟，宋军营地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不远处的晋军营地外，烟尘滚滚。火光映照下，魏国军队专用的腾蛇旗帜猎猎招展，旗帜上的腾蛇张开爪牙，狰狞可怖。

宋军主帅凝神观望，莫非魏国军队按捺不住，抢先夜袭晋军大营？无论魏军能否得手，这边都不能再等了，获胜的一方，必定会一口吞掉弱小的宋军。

“传令，向西川进兵！”宋军主帅下定决心，叫来传令兵整饬人马。那主帅的声音，竟然是个娇弱的女声。

苏小娱站在高处，火光、喊杀声……一切都飘渺而且遥远。带来的一百个人，全都派上了用场，没有一点浪费。二十人打着魏国的腾蛇军旗，在马尾上绑好树枝，来回策马奔跑，造成魏军人马还在源源不断赶来的假象。其余八十人，带着火把冲入晋军营地，制造混乱。

现在，宋军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向西川进发，看来她猜得没错，统帅这股宋军的果然是那个人。

苏小娱解下披风，随手一扬，挂在旁边的树枝上。她在马股上狠拍一下，策马向西川跑去。刚进入峡谷地带，两侧就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声响，地面上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锁链，骤然绷紧。

胯下黑马长嘶一声，随着苏小娱手上的动作，猛地扬起前蹄，向前跳跃。黑马跳至半空，两边的草丛里射出四五支冷箭，毫不留情地直指苏小娱的要害。苏小娱把身体紧贴着马鬃，两腿蜷缩，整个人都贴附在马背上。

冷箭射中马身，黑马长嘶一声，翻倒在地面上，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空气里弥漫着马血的腥味。静了那么一刹，草丛里走出几个人来，抬手想要把黑马翻过来。

那人刚一靠近，寒光闪烁，一柄薄薄的刀刃就贴住了他的咽喉。“你……是……是……”先是惊诧，等到看清马身下钻出来的人脸时，那人又变得激动不已。

“是我，”苏小娱缓缓开口，“琅琊王在哪里？”

凑巧得很，琅琊王这次带来的四十人里，刚好有一位，是苏小娱亲自挑选的步兵营士兵。而今晚，又刚好轮到他在此处守卫。不然，碰上这些效忠琅琊王的死士，免不了要有一番混战。

那士兵带着苏小娱，穿过一片低矮树木，拨开一片茅草，转入一处狭窄的山洞。那山洞十分狭小，只能容一人弯着腰通过。琅琊王一向心高气傲，怎么会藏身在这样的地方？

“琅琊王他……究竟出了什么事？”苏小娱转过身，死死盯着那个人问。

那人却只是摇头叹气，说：“进去看了就知道了，有什么话，你就亲自问琅琊王大人吧。”

苏小娱不想耽误时间，俯下身子钻进山洞，好在她身形矮小，倒也十分灵活。借着火折子的光亮转了个弯，正看到琅琊王靠着洞壁坐在地上。他身上的黑袍皱皱巴巴，沾满了泥土，胸前还有几处濡湿，看样子像是血迹。他的样子很狼狈，头发、手和脸都脏得一塌糊涂。可他端坐的姿势，依然挺拔高贵，就跟那次金离宫的火里一样，不见丝毫慌乱。

看见苏小娱进来，琅琊王竟然笑了笑，转身对身边的士兵说：“看来本王真是要死了，最盼着我死的人，也来送我一程了。”

苏小娱眼睛发酸，低着头说：“我不是来看你死的，我带你出去。”

“哦，这样啊，”琅琊王那抹笑已经完全不见了，好像刚才那个表情，完全是错觉，他又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我真是不中用，这辈子叫你救我两次。”

他自嘲地摇头，语气酸涩：“我要是女人，也看不上如此没用的琅琊王萧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