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这是那晚，乃至禹司凤人生短短七年来对父母仅剩的记忆。

后来，禹司凤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睁开眼，穿着校服的柳大哥正冲自己笑着：“哟，裹得还真像迷你木乃伊。”

禹司凤问柳大哥爸爸呢，妈妈呢，柳大哥说：“我刚从学校过来，谁都没见着，只顾着先来瞧木乃伊了。”

禹司凤却忽然惊慌起来，伸出两只缠了纱布的手，拉着柳意欢：“妈妈……妈妈……”

突然，禹司凤又吓得大哭起来，昨晚那两人，一人是自己的父亲，一人是自己的母亲，但禹司凤只是知道他们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却怎么也记不清他们的相貌，甚至脑海中连更多的关于他们的记忆竟也搜寻不到……所有的，所有的，只剩下了那场梦魇……

禹司凤拉着柳意欢，不住的抽噎，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稚嫩的身躯悬于半空，被什么困住了，要落不落，摇摇欲坠。

再后来，柳意欢一只手牵着禹司凤，一只手提着七岁的孩童并不算多的行李，走出了禹家的院子。在院门口，禹司凤松了另一只手，那只手中握着的几张相片飘然而落。

“司凤……”隔壁的亭家小男孩不知所措地唤道，“你要搬走了么，司凤？”

禹司凤低了头，不作声。

柳意欢叹了口气，弯腰，捡起禹司凤扔下的相片，塞进了禹司凤的行李。医生说，禹司凤受了些刺激，忘了他想忘的，但总有一天，禹司凤是需要它们的。

“柳伯伯在哪里？”禹司凤站在柳家空荡荡的客厅，问。

柳意欢蹲下身子，捏了捏禹司凤的脸：“你柳大哥呀天天住校，柳伯伯自然是可以放手去抓吸血鬼的。他呀，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瞧，家里没人，小凤凰想不想和柳大哥一起去住校？那里有很多很多小朋友，小凤凰这么聪明，一定很快能交到新朋友的。”

禹司凤看着客厅的一面墙，那里挂着柳伯伯的相片，很大，黑白的。

但禹司凤没有在寄宿学校交到新朋友。

记忆的缺失似乎挖走了禹司凤的一部分，令禹司凤即使日日被梦魇缠绕，也无力去探寻真相。禹司凤似乎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厚厚的茧，藏身其中，不愿再与外头的世界发生任何一丝多余的联系，仅靠着残留的那部分落落寡合。

所以半年后，禹司凤只是极其安静地站在病房的外头，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的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禹司凤抬起手，再次看了眼那张被自己在家门口丢掉，又被柳意欢塞进行李中的相片，慢慢意识到病房里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的父亲。

将父亲带到这家医院来的两个男人腰间露着禹司凤熟悉的黑色剑柄，他们丢下父亲便打算离开这里。临走的时候其中一人瞥了一眼病床上的父亲，鄙夷道：“原来一直给吸血鬼通风报信的就是他！哼，怪不得差点儿就混成队长了，敢情这是有来有往啊！啧，被自己的老婆盯上，结果连自己的老婆都下得去手，可惜，如果不是又被自己的儿子亲眼撞见，皓凤前辈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说出来我们都还不信呢……”

同伴立即捅了一下他，冲着窗下不起眼的男孩努了努嘴。那人虽然打住了话头，却并不在意，因为眼前的男孩虽是看着自己，眼中却似乎并没有太强烈的情绪波动。

没想到的是，柳意欢却不知突然从哪儿冒了出来，迎头便是一拳！

那人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瞪着个子不及自己的毛头小子，笑道：“哟，这不是老柳的儿子么，禹霖通风报信顺道害死老柳，你这混小子就是这么孝顺你老子的？！”

“小凤凰，听柳大哥说。”那两人走后，柳意欢蹲在禹司凤的身前，抓着禹司凤的肩，也不管年幼的禹司凤能不能听得懂，径自道，“在那之前，禹叔来过柳大哥家，柳大哥听见他和柳伯伯说，一些案子有问题。但后来他们去外头聊了这事儿，柳大哥没听清。总之你一定要相信禹叔。他们那是狗屁调查结果！搞不好就是有人顺水推舟，栽赃陷害！”

柳意欢第一次一本正经的说了许多，也是第一次下了决心要考进协会。虽然自己不是当猎人的料，但也可以做做旁的工作不是？所以终于有一天，记载对禹霖的调查情况的卷宗终是落到了柳意欢的手中——

禹司凤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柳意欢，柳意欢身后一整面墙的镜子倒映着自己稚气尽褪的脸庞。这张脸的主人已然长成了样貌坚定的少年，少年正静静地坐在咖啡馆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杯饮料，此时的一切应当充满了青春与美好，但听的，却是残酷的故事。

“那次，协会一共发现三处可疑地点。禹叔和老爹被派去一处踩点，但没什么发现。后来禹叔突然接了个电话，是禹婶打来的，具体是什么内容，没人知道。禹叔是自己一人离开的，老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同他一起走……”柳意欢沉声道，“协会找到老爹的时候，他已经……禹叔也在，但禹叔又疯了似的去寻禹婶和你。你受了重伤，晕了过去，但……没人能找到禹婶……”

顿了顿，调整了一番情绪，柳意欢又继续道：“后来他们捉了个吸血鬼活口，那吸血鬼交代，禹叔和老爹去的那处其实就是他们的据点。但有人事先通了风报了信，他们提前藏了起来。禹叔走后，只剩下老爹一人，他们趁机袭击了老爹……”

“而且他还交代，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就是我父亲？”禹司凤突然问。

柳意欢看着禹司凤，点了点头。

禹司凤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又转了视线，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禹司凤终于再次开了口：“他还是那样么。”

“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禹叔？”

“听你说了协会的调查情况，也断断续续听别人说了许多，但七岁之前的事，我还是记不清……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这些事，真的与我有关么……不，的确有关，我总归记得他是亲手将那柄剑刺入妈妈的身体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