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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八、夏至(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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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离开椒房殿的时候,脚步虽快,却像踩在浮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薛鸾和五郎的事,太后已经知道了,正在椒房殿兴师问罪,他的母亲正在独自应对。而他本可以帮她,而他却跑开了。

他该做什么?

太子只觉冷汗涔涔。坐在马车里,他捂着头用力思索,良久,才想到,他该去告诉父皇。他一个激灵,正要唤随从去知会,可转念一想,不对。

若父皇反倒吩咐一句“让太子先安抚太后,朕随后便到”,他岂非自掘坟墓?

不妥不妥。

可是,舅父已经知道他去过椒房殿,而椒房殿里里外外都见着了他,若让父皇知道他撇下母后,中途落跑,他又该如何是好?

太子烦躁不安,越想越烦,越想越委屈,仿佛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一拳砸在马车的车壁上,“咚”地一声,痛楚从拳头上传来,他不由得抱头痛哭。

“殿下!”随从停下马车,询问他怎么了。

他说:“别停,走!赶紧走!”

随从称是,驾着马车飞驰着逃离宫城。

疾驰过长长的街道,马车停在了吴王府前。

随从搀扶着泣不成声的太子入了府门,穿过外院,来到了灵堂前。

裴律是凶死,面相不好看,所以早早收敛了入棺。

太子哭倒在棺椁前,凄声道:“五弟哪,你怎么丢下为兄,一个人走了。为兄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啊?”

原本跪在棺木旁哭丧的百来号人听他这么吼,纷纷哭了起来。

“兄长节哀。”有人匆匆上前将太子搀扶起来。

太子泪目中看,见是裴珏关切地看着他。

他一顿,转而一把将他推开。

“你这挑拨离间的贼人!”说罢回身从随从腰间抽出长剑,转身就要砍向裴珏。

灵堂这一出惊变将哭丧的人吓得四处逃窜,一时尖叫声、哭丧声交错,不一阵子,原本肃穆的灵堂变得一片狼藉。

而棺椁前只剩下二人,一个怒气冲冲的太子,和一个俯首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裴珏,而太子的利剑正正将裴珏的黑纱方帽一劈为二,散落在地上。

裴珏低泣道:“臣弟虽不知兄长缘何发怒,但兄长要杀要剐,臣弟不敢不从!只是五弟将将安息,还是切莫再惊扰了他,乞兄长移步灵堂外,再行惩戒不迟!”

太子喘着粗气,只听四周隐约的抽泣声此起彼伏。他环视四周,只见妇人和孩童正躲在门边惊惶地看着他,而裴律的的棺椁静静地立在他身旁。

他匆忙低头,扔了剑,对裴珏道:“你随我出来。”

裴珏半点不敢耽搁,踉跄着爬起身来,随太子来到院子里。

他一个腿软,跪倒在太子跟前,他低声哭泣道:“兄长饶命。弟不知做了什么让兄长如此生气。兄长说来,弟一定改,一定叫兄长满意。”

“我问你。”太子拎起他的衣领,“今日早晨,你与我说的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裴珏颤抖道:“今天早晨臣弟与兄长说了许多话,兄长问的是哪一句?”

“就是……”太子眼观四周,看四下无人接近,才低声道,“有人造谣说我是舅父亲生的,这些话是从何处听来的?”

裴珏闻之,脸刷的白了。

太子眯了眯眼:“不敢说,莫非是你造谣?”

裴珏赶紧摇头:“臣弟绝不是造谣,只是此人……说出来怕兄长不信。罢了,是臣弟多嘴,臣弟该死!”说罢抬手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太子拉住他,逼问道:“究竟何人,不要逼我动手!”

裴珏被他吼得全身一抖,而后,小声道:“是封家二郎,封义。”

竟然是他。

太子呆住了。

裴珏继续道:“臣弟上月接待高丽国的来使。那使节说想见识见识京师的繁华,于是臣弟就带他到平康坊一度春宵。那来使酒量甚好,一直与臣弟喝到深夜。中途臣弟曾陪那来使去出恭,行经一间包房,忽听封家二郎的声音,随即便听他叫嚷了方才那番话。臣弟听闻一惊,幸而那来使对官话不甚熟悉,似乎没听明白。臣弟随后便赶紧拉着他离去,免得再听到些什么不该听。”

他恐慌地抬头看了太子一眼,低声哭道:“臣弟所言千真万确,不敢有一丝隐瞒。若兄长不信,臣弟愿意与封家二郎当面对质!”

“蠢货!”太子回过神来,赶紧斥道:“这等疯言疯语有什么好对质的?莫非要辩个真假么?”

裴珏听闻,赶紧缩了缩脑袋:“兄长说的是,是臣弟犯蠢了。”

太子眯了眯眼,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这老贼要如何解释。”

裴珏困惑道:“兄长说的什么老贼?”

太子冷眼看他:“不该你说话时,把嘴闭上。”

“是,兄长说的是。”裴珏赶紧附和。

太子看着他做小伏低的模样,心里舒坦了不少。他拍拍他的背,裴珏立马颤抖道:“兄长有话尽管吩咐。”

“起来。”太子道。

裴珏颤颤巍巍地起身,一直弓着背,大气不敢出。

太子道:“五弟去了,我甚是寂寞,你日后就补五弟的空,好好跟着我做事。等我登基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裴珏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子,片刻,又赶紧跪倒在地:“臣弟何德何能,不求补五弟的空,只求侍奉在兄长身边,为兄长排忧解难。”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道:“起来吧,你先帮我做一件事,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兄长尽管吩咐。”

太子招他上前,耳语了几句。

“兄长放心,臣弟一定办妥。”

太子终于舒怀,拍拍他,扬长而去。

裴珏猫着腰恭送太子离开。良久也不曾起身。

直到灵堂上的人重新回到堂中整整齐齐地跪好,哀乐再次想起,裴珏才站直了身子。

那脸上的小心之色早已经不见,他看了看衣袍,方才跪得要紧,膝盖上被泥土脏了一片。

裴珏脸上浮起厌恶之色,将衣裳掸了掸,若无其事,不紧不慢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