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杨家

在中国的典型故事里，杨文广认知里杨姓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杨家将，英雄世家，豪情壮志的故事不知鼓舞了多少代的炎黄子孙。杨怡的祖籍是杨家庄，然而她却因为时代的时移事异，并不成长在杨家庄，这背后的故事还要从杨怡的父亲杨文广说起。

在农村有这样一句俚语：这世间有一种人是顶可怜的，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杨文广不是世间顶可怜的人，可是他也属于那可怜人中的一个，两岁的时候便失去了母亲。杨文广的父亲本是个文职人员，写的一手好字，在那个识字的人都稀少的时代，这就是个宝贝一般的存在。只可惜，他赶上了一个不幸的时代。抗日战争的历史，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它所带来的伤痛却一直延续着，不知道给多少个家庭带去了终生不可治愈的伤痛，更不知道在那些以家庭单位下的个人身上，伤口在怎样无法言说的撕裂的疼痛着。杨文广也属于那场战争的间接受害者之一。

杨文广的父亲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被日本鬼子抓壮丁抓走了，据说去到了东北的大山里面，帮忙给日本鬼子记账。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只留下身怀六甲的媳妇张文仙孤苦的生下了杨文广。可是不幸就在于，在杨文广两岁的时候，妈妈也身患疾病去世了。长大后的杨文广总是听村里的人说起，当年他被别人抱着自己替母亲抗招魂幡的时候，杨文广的一生从来都没有知道过什么是父爱，什么是母爱，他的一生都在这种深深的遗憾中，遗憾着，前行着。

抗日战争结束的时候，村里曾经和爸爸一起被抓取到东北做壮丁的人有命大的逃回来的。认识的人告诉杨文广，他的爸爸骨气太硬，日本人让帮忙记账，他不记账，逃跑的时候被枪杀了。那逃回来的人还讲了许多他们九死一生的故事，比如，他们被日本鬼子饿着，然后只能去死去的人身上挖肉吃，比如好多热血的青年仗着自己年轻想办法逃跑，但好多都只能成了枪口下的冤魂。他那么努力的听，多想能多听到一些关于自己爸爸的事情，可是，没有了。再也没有任何关于爸爸的故事。就这样，爸爸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印刻在了他这一生的生命印记里：一个爱国的账房先生。

杨文广一直被自己的爷爷奶奶养到了十六岁，虽然一直得到着两位老人深深的爱，可是爷爷奶奶的爱永远不能替代父母之爱而存在。到了十六岁那年，杨文广终于走出了杨家村，去张山村的集市上看了一场戏。这场戏，让他从此开启了另外的人生篇章。

“你是杨家庄的人？”面对眼前陌生男人的质问，十六岁的杨文广在脑海中深深的划上了一个大问号。

“是啊，你是谁啊？”年轻气盛的杨文广的语气里还充满着不屑。

“你是张文仙的儿子？”那陌生男人的这句话，突然让杨文广的心底深处颤动，抽搐。这是他第一次在杨家庄以外的世界听见自己母亲的名字。

“是，你认识我吗？”他的语气中缓和了许多，因为母亲的名字，也将本来自己交叉着套在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放端正了姿态。

“我是你舅舅。”

“舅舅？”

“就是你妈的亲哥哥。”

突然从天而降的舅舅，让杨文广不知所措，他的两只手无处安放的搓着衣服，又用手擦了擦鼻子。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惊还是喜，可是突然眼前多了一个跟母亲这个字眼有关的人，他最终终于确定了自己是欣喜。

“晌午跟我回家吃饭吧。”

“哎。”杨文广欣然地答应了。答应完才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冒失，大街上的就这样找到了自己的亲舅舅？然后就这么迅速的要去对方的家里吃饭？可是，一想到他刚刚提到的妈妈的名字，他还是放下了所有的怀疑跟着那陌生男人走了。

后来，在舅舅的家里，杨文广平生第一次看见了母亲的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年轻女孩是那么的漂亮，清秀。两只麻花辫的大辫子搭在两肩，右手挽着一个同龄的女子，那大概是她年轻时候的好朋友吧。杨文广从舅舅那里要来着母亲这张唯一的照片，然后找了一块灰色的手帕，精心的包好，每天都带在身边，仿佛这样，母亲仍在。

杨文广回家取行李的那天，爷爷奶奶没有拦着。他们年纪大了，照顾不了这个孩子多久了，现在也好，毕竟是到了亲舅舅的身边，他们觉得有血缘关系在，他至少暂时找到了一个依靠，后面的路只能靠他自己走了。

“文广啊，你可得好好听舅舅的话，别惹事，有空了，就回来看看爷爷奶奶，啊。”女人啊，永远感情似水。即使她十万个不愿意送走这个唯一的孙子，可是为了孙子的未来，她必须隐忍。她眼里噙着的泪水，随着她那饱经岁月沧桑的皱纹而下落，她一边说着让他赶紧上路省得耽搁，却一直用她那柔软而温暖的双手紧紧的握住他不放。杨家三代单传，自己的儿子死了，这个孙子是这个家所有的希望所在，她希望他能有个好出路，至少，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如果能再给杨家传个香火就更好了，虽然她不一定能看到那天。

“放心吧，奶奶，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虽然有着年少轻狂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杨文广一想到这么多年两位老人一把屎一把尿的把还没断奶的他拉扯大，不禁也触动了生而为人的那根感情的神经。

他双手捧着奶奶瘦小的脸庞，替她擦掉眼泪，把她紧紧的拥抱在怀里。爷爷在旁边吧嗒吧嗒的抽着老旱烟，那硬硬的旱烟呛得他一直咳嗽。不知是否是为了让烟气掩盖住自己的眼泪。

自此，杨文广跟随舅舅做着生意，大概是继承了爸爸天生的基因。杨文广熟练的就操起了账房先生的活计，给做生意的舅舅帮了不少忙。总算，暂时找到了个糊口的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