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养老

“我年纪都这么大了，你是我儿子，你不能不养活我啊。”

“爸，我没说不养活你啊，你看我现在地方这么小，孩子这么多，你这突然就说搬过来，你总得让我收拾一下啊。”

“你收拾什么，我来帮你收拾。”李永胜拿起背筐就开始将炕上的红薯往里面捡，像是发疯了一样。然后没容得李长青说话，就把背筐连同红薯一起扔到了外面。李长青是个孝子，这是村里出了名的事情，更是杨怡深谙的事实。作为他的枕边人，杨怡太了解李长青了。虽然他对父母是盲孝，虽然他干活的时候不懂得讲究方法更多的时候只是闷着头蛮干。但是他的坚忍，他由心底生出的善良，或许这最朴实的东西，正是吸引着她的地方，有了这些，似乎有了足够跟她一起去把这苦日子过出一个盼头来的理由。所以这个瞬间，李长青委屈到想哭，想吼叫，但是对着上了年纪的父亲，他还是忍住了。

“爸。”他无奈的按住了李永胜的手。

李永胜被这一声“爸”还是感触到了。农民们没人谈感情，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温饱，温饱就是他们所有的感情所在。可是，他再不谈感情，他终究是人，人终究是个感情动物。李永胜听出了儿子那句“爸”中的无奈、祈求、无助。他终于还是放手了。其实李永胜本来也不是这不讲道理没有感情的人，他也是被逼无奈。他和许金花两个人过日子，虽然很多大事是自己做主，但在很多过日子的事情上始终是许金花强势掌控着一切。而许金花又是个没有主义的人，别人挑唆什么她就信什么，最重要的是许金花那强烈的重男轻女的思想，这个顽固的精神根深蒂固在她的骨子里，任凭他在旁边怎么说都不管用。这次来二儿子家这般闹腾，他心里并非愿意，只是他不来，回家许金花肯定会跟他闹，他也是两难啊。况且这四儿媳妇现在是铁了心的要赶他们老两口子出来了，每天在那屋檐下受气，他也真的是难受。他心底明镜一样知道对不起二儿子，从小别的兄弟都上了学，就让他最早的辍学去赚钱养活这个家，其它三个儿子的房子哪个不都有他一半的功劳啊。尤其这小儿子的房子，是他结婚之后还添补的钱给他们老两口解决的难题，说实话从当爹的情面上，他真的觉得愧对这个儿子。本来以为给四儿子弄得最妥善，全新的新房，还盖了厢房，其它几个儿子都是破的，尤其这李长青家在计划生育那年还受了那样大的伤害，现在房子都是漏水的，每年都要修补。他以为四儿子会看在自己给他弄了那么好的房子的份上多留自己住两年，没想到这小孙子刚学会走路，这儿媳妇就容不下这两口子了，每天说着难听的话，给他们脸色看，逼着他们从那个家出来。更不讲道理的是，许金花非要说从二儿子李长青这里开始住，说这里离得近，好搬家。其实李永胜都知道，这许金花算不过这四儿媳妇，对其他的儿子也都是明显的偏心，就是因为每家都有孙子，就这老二家没有。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呢，这你们可是亲爹亲儿子的，这老二这你也看见了，他又不是不留你，你看这炕，他是刚搭好的，都没有干呢，你们两口子过来睡哪里？睡西屋？你让这一大家子睡哪里去？”隔壁的三叔听见这么闹腾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村里明眼的人都知道谁家那点八卦的事情。女人们闲时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手中一边穿针引线的做鞋，一边嘴里八卦着十里八村的那些事情嚼舌根，听了新的故事，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又跟自己的爷们讲讲，看看别人的笑话，放佛自己的苦跟着得到了安慰。他们真的需要安慰，经年累月的机械性地重活让他们的身体一直处在疲劳的状态，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休息。因为贫穷、饥饿、劳作随之带来的就是精神世界的荒芜与迷茫，他们看不到未来，有时候也觉得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索然无味，农村的多数夫妻再完成了生子繁育后代的责任后也很少再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一是农村都很穷，基本上都要跟公婆住个对门，而这屋有的人家连个门都没有，只有一个破窗帘，总是不方便；二是这沉重的生活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和力气去过夫妻生活。然后新婚那些年的新鲜感很快褪去，剩下都是平凡琐碎的日子，压的她们喘不过气，再加上正常的生理诉求得不到满足，她们很快变的与结婚多年的农村妇女一样的样子。唠叨，和丈夫吵架，打骂孩子来出气，吼叫，放佛要让全世界知道她是那世界上最委屈的人。八卦，是她们生活中唯一的乐子，似乎用别人的伤痛来能安抚一下自己的伤痛。

李永胜在儿子家闹得时候，附近的邻居闻声都凑过来看热闹了。这个时节的人们没有事情，天气热，地里的活都放在傍晚的时候才做。虽说是夏天困，但是这个时候也基本都休息够了，他们正需要一个乐子来添补现在到下地做活之间这段空白的时间。多数人是看热闹的，当然也有这善心的人帮着过来说上两句公道话。比如三叔这样的。

“我不管，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我总得有个住的地方啊。我这给他盖了房娶了媳妇，难道我这老了，他都不管我？”李永胜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在打颤，说的是那么的无力，甚至都没有敢抬头看儿子和三叔的脸。

“大哥你这么说，我可得说你两句了。这老二什么时候说不养你了啊。咱们不说别的，这庆西村里谁能顶的上你这二儿子孝顺。我这当街坊邻居的都知道这两口子帮着你们老两口给别的儿子盖房娶媳妇，你不看看他们过的多不容易。养活这四个孩子你当容易啊，你还来这里闹腾。再说了，我这个人说话不好听，也爱管闲事，你记恨我我也得说。退一万步说，你说养老，这你也得从老大那里开始啊，怎么就径直过来老二家闹腾了。”三叔是真的太看不过去这老两口的作为了，虽然都说是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应该管别人家的闲事，但是他从心底上看不过这行径。

“算了，三叔你别说了。我们这两口子活该着别人的，我们吃苦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搭把手帮我们，现在好，我们把别人都帮好了，现在还过来往我们心头插一刀。你们都来，都来我们家住，我们这东屋住不了人，把西屋给你们，我们娘几个住猪圈去。都给你们。”杨怡实在是被气的没了分寸。她天生就事事好强，现在不但被人欺负，还被这么多邻居看笑话，她实在是恨有这么不明事理的公婆。

李永胜被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一直在强调着那句无法被反驳的话。

“我是他老子，他是我儿子，我老了，他不能不养我。”

李长青终于被逼急了，他从没有后悔过以前为这个家做的一切，他们是一家人，自己赚钱帮着兄弟们盖房娶媳妇，甚至他结婚后好多年都在把钱给自己的妈妈没有给杨怡，自己怎么就不孝顺了？

“爸，你这么说你对的起我吗？我这天天累死累活的干，不求你们帮我，现在非要把我赶出这个家你们才舒坦吗？我跑反的时候没人帮我，现在我这房子天天还漏雨，我现在刚做的炕，我们一家人都放不下，你非要让我去睡猪圈吗？”李长青的坚持终于让李永胜两口子退却，许金花拉着脸子一边骂儿子“没良心的”一边还是走了，李永胜也只能跟在后面离开。三叔见了也回去吃饭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自己插手太多终究不好。

看热闹的人也散了，大概不用过今天，全村的人都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一件父子大闹的闹剧，至于是什么样子生动的故事，不知道那些偏心的人们会把它偏向哪一边去“传说”。只有这一家人，仍然守着这漏雨的房子，肚子里满是无处宣泄的委屈，只能咽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