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可恶

“父皇，船夫已经确定当日只是将儿臣错认为百里王爷，事情已经明了，还请父皇还颜夕一个公道。”唐木的话像惊雷打落，船夫猛地反应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眼角扫见齐王略深的眸子，船夫心头一跳，忙不迭的想要翻供，可惜夷皇已经懒得再听。

“没能弄清楚对象竟然擅自造谣诋毁皇家名声，实在可恶！”

船夫被夷皇这威慑震殿的斥责一吓，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准备开口辩解的话，脚下一软，整个人就那么坐在了地上，反应过来连忙求饶，“皇上饶命，草民该死草民该死啊……”

唐颜夕略带纠结地看着跪在地上不住求饶的船夫，忍不住凑向唐木，“阿木，我觉得这人很有问题。”

唐木转眸，黑眸略浅，“何以见得？”

“他一边说要求饶却又一边说他该死，这脑子很有问题啊。”唐颜夕煞有介事地思考着，“那到底是要饶他的命还是成全他该死的心愿呢？”

唐颜夕的声音不大，却叫船夫的求饶声骤停，殿内有那么一瞬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下一秒，船夫的求饶声再次响起——“草民错了，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啊……”

夷皇满目的威严被这诡异的转换变得有些微妙，原本打算将人处死的心情顿时散了几分，摆摆手，“罢了，把这造谣皇室的刁民给朕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扔出宫外去罢！”

“谢皇上开恩！谢皇上开恩啊！”

船夫再愚笨，也知道自己是保住了一条命。

事情得了既定的结果，夷皇对于颜夕的态度也缓和不少，唐木拉着唐颜夕又说了一番感谢圣恩父皇英明之类的话，这才领着唐颜夕出了殿内。

殿外冰寒，唐木走出殿外长道，伸手将身上的云白大氅取下，寒冬天地间，瞬间便显得一身单薄孤清，唐颜夕瞧着有些冷，“阿木不穿了吗？白色挺好看的啊。”

“虽然好看，到底不是适合我的颜色。”唐木说着，漆眸转向唐颜夕，“不过，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催眠术？”

当着殿内那么多人的面，她倒是一步步稳扎稳打，从容稳定。

唐颜夕嘿嘿一笑，“以前教我配药的老师教过一点，来了这里后明玉房也教了一点，凑一凑就刚好够用了。”

唐木看着她得意的表情，赞许似的摸摸她的脑袋，像是夸奖一般。

知道那个船夫会将事情告知皇甫擎后，他有好几个解决的方案，但是颜夕却坚持祸是她闯的她来负责。

却没想到，她竟然是用了催眠。

穿着那日游湖同样的衣服，让他披上百里瑭当日所披的大氅，无论是画面还是话语间都向对方做出了一定的暗示，挂着天海花香味的香囊在船夫面前乱晃，趁他精神不备的时候成功用步摇吸引对方的精神注意达到成功的催眠……

即便她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也有许多是他不知道的本事。

甚至不知何时，她竟然也学会“负责任”了？

他的颜夕，果然是成长得太快了吗？

漆色的眼眸略深，手心处传来她发顶的柔顺软和，唐木忽的有些不舍，恍佛在这一刻才终于真切地感觉到，自从她爱上百里瑭，许多东西都在慢慢产生变化。

曾经以自己为天的颜夕，如今已经开始学会为别人的事情负责任了。

为了百里瑭……

心头有一抹类似嫉妒的情绪一闪而过，察觉那一瞬的异样，唐木蓦地将手从她发上抽离。

唐颜夕有些疑惑地抬头，“阿木？”

唐木转过身，将手心攥成拳藏入袖中，漠然道，“回去吧。”

他一直相信，人一旦屈从依恋，就会停驻不前，一旦心中有了依恋，就应该在感受依恋的一瞬间迅速抽离——无论当时他有多么享受那掌心处的细软柔顺。

“颜夕。”

“嗯？”

“七公主和亲一事确定下来后，百里瑭势必要启程回国，到时你可以和他一起离开。”

唐颜夕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望向唐木。

阿木……

……他怎么知道她打算跟他商量一下上任毒堂堂主后直接将她安排在国都去？

像是被冷不防的逮住小心思，唐颜夕有些心虚地低头看自己脚上的绣花鞋，对于唐木忽然主动提出这事没有半点疑问。

她是知道阿木的，既然提出来，就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这是从小到大的经验谈。

也正因为这样，唐颜夕忽略了前方那看上去略带孤冷的背影。

“阿木你真好。”

唐颜夕一心以为阿木这是为了不让她苦恼才做出的决定，糯糯地带着小感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唐木刚要抬起的步子稍稍顿住，只有一瞬间，又踏着轻浮如尘的步伐慢慢向前，漠然的嘴角轻轻牵起一抹优弧，似笑，而非。

怀揣着不同的心事步出皇宫，坐在马车上正要出宫门的时候，便见两名太监拖着已经行完刑却像丢了半条命的船夫将人丢出了宫门口。

造谣皇室就是这样的下场。

唐颜夕心里打了个突突，想起自己在渊国的时候，似乎也曾经有过类似“污蔑太子”的罪名，现在想想，当时要不是阿瑭他们护着她，兴许她也是要被打板子的。

“在看什么？”清涟的嗓音低低传来，唐颜夕微微侧了侧脑袋，示意那正在地上低低哀嚎着的船夫，只说，“虽然瞧着挺惨，但好歹留了一条命呢，他这样算不算赚了？”

黑眸侧扫望过半身血肉模糊的船夫，面上却带着一股漠不关心的残酷，“你真的觉得，他还能活吗？”

皇甫擎虽不是弑杀的人，但却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尤其是这样愚不可及光会坏事的棋子。

唐颜夕看着唐木眸底的那点霜意，再看宫门外匆忙赶来搀扶父亲的儿子，娃娃脸似懂非懂。

所谓对手，也可以称之为最了解你的人。

综合看来，唐木对于皇甫擎掩藏在微笑面具下的阴暗内心还是十分了解的，皇甫擎回府后第一个命令便是让人将那船夫收拾干净，顺带着还有他在府中当差的儿子。

本来也不指着能利用这件事让皇甫唐木受到多大的创伤，就算事情败了他还是可以继续把人留下的，之所以不想再看到那两人，只是因为那人在殿上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这样的人，显然是没用的。

既然是毫无用处，就没有必要留在眼前碍着他的眼球了。

听完属下过来汇报的结果，皇甫擎摆手让人退下，收了脸上那一成不变的微笑，烦躁的情绪悄然泄露。

于是，他想起了慕容连馨。

他想要去看看他的那朵水仙花。

稍浅的眉眼幽幽转过，皇甫擎走到窗边的摆案处，那里插着几枝未开苞的红梅，他伸出手，指节分明的长指轻轻抚过那枝上的花苞，又想起那日指腹上温软的触感。

心中顿时有些骚动。

若是能直接去看她，再喂她吃些东西也好啊，可惜，拓跋肆已经派人盯住他。

在这行人还未离开皇城之前，他还不能去见她。

“姑且就这么耗着吧……”皇甫擎喃喃轻念，“不会等很久的。”

今冬第二场雪还没来得及到访，如绒和亲的事情终于确定了下来，太后早早的就将嫁妆准备妥当了，似乎生怕夷皇改变主意一般，只想着让她的瑢儿尽早结束这样软禁的日子嫁出宫去。

只有宫外才是她的生机。

夷皇虽然是打着让人有多远离多远的心思让如绒前去和亲，但是作为一个公主和亲表面上该做的功夫还是做了足的。

公主殿上下已经被收拾整理了一番，皇后虽然奉命打点公主和亲的事，但是想着如绒暗地里的身份根本也不愿意多待。

所以太后过来的时候，公主殿少不得依旧冷清，明日离宫，后宫嫔妃皇子王爷连一个来问候的都没有。

“全是些不识善恶的东西。”太后暗暗叱了一口，如绒闻言只是笑，伸手拉她，亲昵一如往常，“有皇祖母来看我，瑢儿已经很高兴了。”

太后感觉她握着自己的手明显细瘦，当下又是一阵心疼，“你是个好孩子，她们都不懂得用心看，也罢，哀家也想跟你说说私几，省得有人在边上碍眼。”

太后看着如绒依旧含笑的模样，眼中又带了酸涩，“明日离宫后，哀家想再见你恐怕也不行了，可是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哀家这颗心也就能放下了……”

太后顿了顿，招手唤了一名宫人上前，容貌姣好，眉目灵灵巧人，年纪与临月相仿，气质却明显要稳重许多。

“这是流云，在我身边伺候了好些年，性子机灵也聪慧，你只带了临月一个陪嫁是不够的，哀家把流云给你，你去了渊国也多个照应。”

如绒似是愣了一愣，她知道流云是太后身后最得宠的宫女，从前父皇要讨都被太后挡了回去，如今竟然要送给她？

如绒下意识想拒绝，但是看着太后那满目慈爱的模样，话到喉边却堵成一片酸涩，眸底蒙了些许的雾气，忽然向后一步，朝太后慢慢行了一个大礼。

“瑢儿不孝，往后无法侍奉祖母左右，望求祖母日日安好，康健百岁。”

话到最后，泄露了些许的哽咽，太后将人扶起，泪光已在眼眶内转悠，对于她唯一的一个孙女，她只剩下最后一个祈盼——“孩子，好好活着。”

趴在窗檐微凉处，唐颜夕略带兴奋地嘟念着，“先前如绒被软禁都不能去看她，明天总算把人盼出宫来了！”

百里瑭从身后靠近，将她的脑袋从窗檐下移到屋内，随手将窗户关上，又摸摸她被北风吹得凉呼呼的脸蛋，“不好好在炉边暖着，非要这么靠着窗说话么？”

百里瑭的手算不上暖和，但是唐颜夕还是很享受他这样替自己捂脸的时候，眯着眼睛将脸蛋歪在他的掌心里，唐颜夕眨巴着眼睛一副精神状，“我不怕冷的，以前冬天出任务的时候，为了等个动手的好时机都得在外头冻着，我可以一连坚持好几个钟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