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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志远看来，殇城那地方根本没有回去的必要，至于那殇歌，不过是海上鲛人无聊，更加没有必要非得回去确认一趟。
灵灵她，肯定也早就死心乖乖回自己的大海去了。
这样才是对的。
正想着，耳边似乎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哀戚兮兮，满怀伤痛，伴着歌声而来的，却是一声声婉切的“志远”……
“志远……”
宋志远只觉得浑身疙瘩直立，下意识地从椅子上蹦起身来，有些惊恐似的看着院子周围，今夜恰逢妻家亲戚摆酒，宋志远每次见妻家亲戚总要被问几句上门女婿之类的冷嘲细讽，所以特意装病不出。
房间内空无一人，但是那一声声“志远”却又好像近在耳边。
“什么人？”宋志远低吼一声，冲着门外直喊，“来人！有没有人？”
平日里，每房院子都有一两个丫鬟家丁候着，可是今天，不管宋志远怎么喊，外头都没有任何人应声，屋里只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歌声，还有那一声声的“志远”。
宋志远脸色都白了，慌不忙地冲到门口，刚刚开口，却见门外静静站着一人，一身白衣素清，长发披散着，伴着身后的黑夜，鬼魅般的骇人，她幽幽抬头，灰色的眸子冷冷地望住他，“志远，你已经忘了我的声音了吗？”
宋志远顿时一声惨叫跌坐在了地上，“灵灵……你……”
“我死啦……”钟灵灵跨前一步，夜风吹起她身上的白纱，格外冰凉，她的脸色十分苍白，乍一看几乎没有血色，只有一双灰色的眸子在夜里格外突兀，“我去地府找你，可是找不到……阎王爷说，让我来这里找你。”
宋志远一脸惊恐地看着她轻轻咧起一笑，声音就像过去一样单纯而欢喜，“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宋志远背脊升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浑身颤抖着，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屋内来自四方的歌声还在继续，而眼前的钟灵灵却在笑，“志远，你听，这是我每夜为你唱起的殇歌，好听吗？”
宋志远觉得自己的五官都颤抖起来了，哆哆嗦嗦地，一脸的苍白，“灵灵，你别……我不知道你死了……”
钟灵灵嘴角勾着笑，眸子却降成一片冰冷，“你不知道吗？你早该知道你死了我是不能独活的，那你为什么还要骗我？为什么要假死？”
钟灵灵说着，眼底忽的带起一阵悲愤，蓦地上前吼他，“你不是说过喜欢我的吗？”
“啊！”宋志远被她这一声吼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只觉得整个神经都要崩溃一般，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指着钟灵灵，像是破罐子破摔一般，“这不是我的错啊！我为什么要假死？我若不假死你肯放过我吗？”
“你什么意思？”钟灵灵有些郁念地盯着他。
“我……我是说过喜欢你没错，你是个鲛人，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鲛人，而且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呆，我说什么你信什么，一开始我确实觉得新鲜有趣，可是后来……后来怎么了？后来你天天缠着我！”
宋志远眼眶发红，像是崩溃一般，“我读书你跟着我，我去和人喝酒你也跟着我，我上茅房你还跟着我！”
“可是你明明说过喜欢一个人就要每时每刻地跟着他！”
“可是那不代表我连上茅房的自由都没有啊！”宋志远低吼，“要是早知道你们鲛人族是这么粘人的东西我才不会去招惹你！”
钟灵灵一愣，眼眶有些红。
“我是一个人！我要成亲生子！我不可能跟一个半人半鱼的东西一辈子！我要不假死，我这会儿还被你跟着！我只是想弄一个假的事故让你相信我死了让你死心别再缠着我，可是我一说我要出海打渔！你还是跟着我！我除了死在你面前我还能怎么办？”
宋志远说到最后完全是豁出去了，自顾自地越说越激动，不见对面钟灵灵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宋志远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她的错，因为她太缠人，所以才让他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所以用那么极端的方式离开自己。
明明是他先骗了她，他却反过来怪自己。
他以前明明还夸过她的尾巴很漂亮，现在却嫌弃她是半人半鱼！她才不是半人半鱼！她是善良的鲛人族！最美的鲛人族！
就在宋志远还在激动地表示自己毫无过错的时候，房中的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宋志远只觉得身后一股凉风拂过，还未反应，便见一道黑影一闪，一道掌风劈过，宋志远顿时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钟灵灵红着眼眶，眼巴巴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拂叶。
拂叶面无表情地说，“颜夕说他太吵，要让他安静一点。”
唐颜夕和带雪含霜等人分别从房中四处窗户跳了进来，纪染则是跟着百里瑭步伐优雅地从正门进入，看一眼钟灵灵那委屈的模样，想了想，伸出手去，就像颜夕每次安慰他一样，轻轻摸着她的脑袋。
钟灵灵肩头颤了一颤，低着脑袋没有出声。
唐颜夕看一眼少年的动作，径自走到宋志远跟前，眯了眯眼，望向钟灵灵，“继续吧？”
钟灵灵低头望一眼地上的男人，眼眶深红，咬牙愤愤，“继续！”
天灰灰亮起，蔚蓝北海边，宋志远一只手被绑在一只木筏架上，歪着脑袋依旧昏迷模样，钟灵灵蹲在海岸边上，一只手在海水里划着什么，唐颜夕等人站在她的身后莫名看着。
好半晌，海面似乎有了一点动静，几道涟漪像是从海底浮起散开，然后，有一男一女从海底浮了出来，唐颜夕猛地抓住百里瑭的手，紧紧的激动。
在场几人也忍不住惊诧，这么冷的天，那男鲛人几乎是赤裸着上身，而女鲛人身上则是覆着红色鳞片做成的衣裳，海水铺在两人的身上，隐隐泛着漂亮的粼光。
两人本来有些怯怯地看一眼钟灵灵身后的几人，钟灵灵向他们介绍一番后，两人才腆着笑向众人问好。
唐颜夕忍不住向前探着身子，想看看两人藏在水下的尾巴，可惜海水深浓，她只勉强看到一点影子。
钟灵灵又向两位鲛人朋友说了一下情况，然后用手比了两个手指，“漂两天就够了。”
两位鲛人腆着脸笑着点点头，最后冲钟灵灵和唐颜夕等人招招手，一转身又潜入海底去。
入水的瞬间，只见两条布着漂亮鳞片的鱼尾啪嗒一下滑出水面又迅速下潜，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光景，还是让唐颜夕兴奋不已。
这才是传说中的鲛人啊！
虽然钟灵灵也是鲛人，但是她在陆地上的时候和人类根本没有差别，就连掉珍珠的时候唐颜夕都没亲眼看到过，这会儿才算有了看到鲛人的真实感。
眼见木筏好似在什么东西的推动下慢慢朝海上飘去，唐颜夕这才想起要问，“你刚刚跟他们说漂两天是什么意思？”
钟灵灵说，“海上对于人类来说还是很危险的，我让我的朋友看着他两天但是不能让他知道，等他受够了罪才把人送回岸边来。”
听到钟灵灵的话，众人才真正明白鲛人的善良由来。
要惩戒，但是不能伤他性命，还要保证到时候把人安全送回岸边，她明明有很多让他受苦的方法，却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不过，被绑在木筏上在海上漂上两天也够他受得了。
钟灵灵眼看着宋志远越飘越远，原本躁动烦闷的心像是终于有了出口，随着他的离去而越发平静，知道他对自己原来是那么的不耐烦和嫌弃，心里头还残余的那点喜欢当时已经消失。
知道真相后，她才恍然觉得，自己对宋志远似乎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喜欢，现在想想，自己并不是离不开他。
之所以那么悲伤，只是因为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时那种无能为力的自责和痛苦。
就像纪染说的，他还活着，挺好的。
起码她还有将他从自己的生命里抛开的机会。
直到木筏的影子消失在海平线上，钟灵灵转身，灰色的眸子随着朝阳而璀璨发亮，她笑着拉住少年的手，“纪染，你想看我的尾巴吗？”
纪染眨眨眼，又看看海面，只说，“水很冷。”
“笨死了，我们本来就是没有温度的。”钟灵灵嗔他一句，嘴角灿起一抹几近阳光的笑，一转身，忽的跳到海里，唐颜夕几人连忙走进前去，一瞬间，水里溅出一片水花，一条青色泛着漂亮粼光的漂亮尾巴荡出水面，又再次潜入水里。
纪染睁大着眼盯着水里，下一秒，一个人影从水里一跃而出，身上的衣裳湿透，雪白的肌肤上泛起点点粼光，她的身下是一条结实而漂亮的长长的鱼尾，尾巴上布着湖青色的鳞片，在朝阳照耀下满是光彩。
少年的脸上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一层难言的红晕，看着她从水里一跃而起，带着水珠在空中划过半道圆弧，少年想，这恐怕就是他这辈子看过最美好的光景了。
钟灵灵有将近三个多月不曾下水，这一下水顿时兴奋得游得没影，百里瑭直觉她还要继续看看天时，如今纪染想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唐颜夕也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鲛人，他们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理由。
正要跟钟灵灵道别，钟灵灵忽然从水面冒出一个脑袋，湿淋淋地看着岸上的众人，“对了，你们帮了我的忙，我得报答一下你们的。”
唐颜夕看着她身后时不时摆动的鱼鳍，想了想说，“如果是请吃饭的话就不用了。”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全鱼宴。
“不是吃饭。”钟灵灵说。
“不用麻烦报答也……”百里瑭一个“行”字未落，钟灵灵已经兀自开口，“颜夕身上应该是中了蛊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