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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泪千行(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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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大宅死绝户了之事,如今已然传遍了全城。

毕竟,人家李大善人家大业大,依附他家生活的百姓是极多的,今日天光未亮时,先是那倒夜香的婆子发现了角门的一具干尸,当场吓得去了半条命,晕倒在地不醒人事。

紧接着,那送水的老翁也发现了侧门几具腐尸,那凄惨的死状直是将他惊得魂飞魄散,所幸他胆气壮些,高声呼喊,到底叫来了巡夜的差役。差役们便自北角门而入,也只走了小半个院子,便又退了出来。

那宅子里的情形委实太过瘆人,他们哪里敢往里走,忙向上禀告,县令大人亲自率众来到李家查探,这才发现,李大善人全家无一生还,竟是死了个精光。

再一看那些死者,基本上就没个全尸,李大善人父子连骨头都没找着,只有几件破破烂烂的衣裳,整个院子亦是寂静无声,那一地的破衣裳、烂骨头、腐朽污糟的用物,腥臭味冲鼻,简直吓死个人。

这等惨相,便连素来胆大的刑案差役亦有不少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纯是被吓晕了,县令大人也险些当场昏厥,掩着鼻子夺命般跑出来吐了一场,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彼时天光已然大亮,不知多少人亲眼瞧见县太爷连滚带爬的不堪样子,这事儿自是再瞒不住,飞快传遍了全城。

李大善人祖上曾有功名,身份不凡,如今阖家惨死,乃是大案,县令大人当先便命人前往惊鹤城报信,又往附近驻军发送公文求助。

如今,大楚朝诡事频发、妖邪作祟,皇庭早有严令,凡此种种皆不得隐瞒,必须上报朝中,而各地驻军亦需加强戒备,协同当地钦天司、所处置。

说起来,这钦天司、钦天所原先并不存在,大楚朝也只有一个钦天监,设于大楚都城天京,专事观星望气、为皇庭选定诸如祭祀、嫁娶、科考等大事之期。

不过近几年来,各地皆有妖魔伤人事件,朝中便于各州、府设立了钦天司、所,专事处理此类案件,据说里头颇有些能人异士,倒也起到了一些效用。

如今,李家惨案自需上报钦天司,就此亦惹来了满城议论,而真武庙里发生的事,却是鲜有人提及。

这还不算出奇,更奇怪的是,无尘子其人也好像并不存在一般,苏音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人,其中相当一部分的回答居然是:

“你说谁?”

这就有点儿吓人了。

到了最后,苏音甚至都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想着自己这一睡到底是睡过了几天,怎么小方县众连那仗剑而出的世外高人都不知道了?

好在,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却也还知道“李大善人请来的异人”和真武庙。苏音细察之下,发现这几人皆是真武庙的虔诚信徒,隔三差五就要去拜一拜的。

如此一来,苏音便也慢慢咂摸出了味儿。

以她阅圣的阅历来看,她脑袋里那根细不可见、脾气超大的小青弦,其在斩妖杀怪之余,很可能还附带一点因果律伤害的效果。

亦即是说,凡是死在青弦下的妖魔,不仅是物理意义上被清除了,在精神层面上,也会被抹去,而众人对这些妖魔的记忆,亦会渐渐消失。

妈呀我可真牛掰!

苏音登时那叫一个昂首挺胸,将那几块不值钱的点心硬生生吃出了皇宫御宴的架势来,迈着四方步、甩着八极袖,晃晃悠悠地便来到了清风楼。

那叫阿木的小家僮正在楼外引颈四顾,一见苏音,立时小跑着上前,躬了身子,诚惶诚恐地道:

“仙姑在上,小子是来迎您的。仙姑容禀,非是我家老爷托大不肯相迎,实是那雅间儿里头不甚干净,老爷要亲自布置,便只有小的在了。”

苏音再是自我膨胀,也不好意思跟个小娃娃摆架子,闻言便先将气势收了收,点心兜儿也自揣好了,方温笑着说了声“无妨的”,随在阿木的身后,徐步踏上了楼梯。

清风楼里的店伙并掌柜一眼扫过,就仿佛没看见似地,自去忙手中之事,问都不曾来问一声儿。

无尘子死得好啊。

苏音不无欣慰地想道。

若换作以前,她这里才往楼上走,那头就会有热心店小二冒出来,大吼一嗓子“苏女冠被妖邪附体啦”,然后大批食客就会一拥而上,将她扭送至真武庙喝符水。

如今多好,连看一眼的人都没有,这才是大隐于市。

进得雅间儿,宋捷果如阿木所言,正亲自抹扫桌案、摆放点心碟子,见了苏音,忙丢下布帛上前见礼,面上满是歉然:“在下没想到这雅间儿如此不堪,怠慢了仙姑,还请仙姑海涵。”

“无事的,这里就很好,还能看街景呢,用不着再打扫了,咱们坐下说话便是。”苏音端出了贵妃娘娘的作派,话虽和气,架子搭得却是极足,倒也应付裕如。

宋捷明显很吃这一套,又说了好些抱歉的话,好歹还是将椅案都给抹干净了,这才与她分宾主落了座。

阿木此时便退了出去,雅间儿里只他两个人,说话自是不虞被人听去的,苏音便也不与他打机锋,开门见山地道:“公子便且说说令妹的情形吧。”

世外高人,不谙凡俗规矩,苏音自忖,这个度她拿捏得刚刚好。

果然,见她如此直白,宋捷再度觉着,这位仙姑大人到底是天外之人,不问俗事,行事间自有一番洒脱,心下愈加叹服,那态度便也越发地恭谨,将身子虚搭了半边椅面儿,低声说道:

“既是仙姑动问,在下自是知无不言,舍妹这病程,说来是在去年秋天发作起来的……”

他慢慢地道出了前因,苏音则如同听了一个志怪故事,却也引人入胜。

原来,去年秋时,才过了仲秋节没几日,宋小妹有一晚突然惊梦大叫,那叫声又惨又尖,直吓醒了半府的人。待宋家几位年长的女眷赶过去瞧时,便见小姑娘正缩在墙角里哭,旁边围了一堆丫头婆子陪着哭。

那宋家大夫人便走去问她有何事,她便哆嗦着指着那床榻底下,道:“床下有人。”

众女眷当场便吓白了脸。

临川县虽然无甚诡事,可三年前小方县兽妖作乱,他们也听到了好些传说,此时乍闻宋小妹之语,自是个个心惊肉跳。

好在宋老夫人还算镇定,叫来几个胆大的健妇,又许下重赏,那几名健妇便将床榻掀开了瞧,却哪里有什么人?连个灰疙瘩都没瞧见。

虚惊了一场,众女眷各自暗舒了口气,随后便围聚在宋小妹身边,好言安慰她道这只是做了个恶梦,宋家大夫人亲自服侍着小姑睡下,又在旁替她守着烛火,宋老夫人则疾言厉色骂了守夜的丫鬟婆子一顿,命她们须得好生照看主子,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折腾了小半宿,众女眷尽皆疲累不堪,眼见得宋小妹终是睡熟,各人方自回屋。不料,这还没睡上半个时辰呢,便又被宋小妹的尖叫声给惊醒了。

自那之后,连着十余日,宋小妹夜夜惊梦、尖声惨叫,直闹得全家都睡不安生,后宅女眷相继病倒了一大片,男丁们也尽皆神疲力竭,便吃安神药也不管用。

委实是那惨叫声太过于瘆人,便睡死了亦能活活被叫得惊醒过来,可每回问及宋小妹见了何物,宋小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径指着床榻颤声道:“床下有人。”

可那床榻下头并无人迹,仆妇们不知翻开瞧了多少回,连片衣角都没瞧见过。

宋家两老那时只以为她年齿尚幼,只怕是白日拍了风,晚上便睡不安稳,遂请了有名的大夫过府问诊,大夫开了安神的汤药,然而却并不见成效,反倒吃药吃得她人越发地瘦弱,风吹吹就要倒的样子。

月余之后,宋小妹便连白天也时常会惊悸,闭目养神都能尖叫起来,且再也不敢睡床了。

家人亦自无法,一面请来钦天所的人施法祛魔,一面便不再让她睡床,而是为她铺了厚厚的地铺,让她睡在地上。

彼时已是严冬,天气寒冷,宋小妹娇滴滴一个姑娘家,如何禁得这般冻法?纵使房里铺了几层毡子,又烧了好些火盆,那地气却还是浸骨地凉着。

可怜小姑娘,只在地铺睡了三晚,便已是恶寒入体、咳嗽不止,过后便开始发起高烧来,宋家自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请了大夫诊治她的风寒。

那些日子宋小妹烧得昏昏沉沉地,倒也勉强能睡得安稳,宋府中人也得了几夜好眠,只当她是病好了。

却不想,热症一退,宋小妹便又开始夜悸,且那病情每况愈下,夜里惊醒已是寻常,白日里她也时常一惊一乍地,其房中家什尽皆撤掉,可她还是镇日里胡话连篇,一时“窗外有人”,一时“门外有人”,宋家全家都被她闹得无一日安宁,宋家两老日夜垂泪,心疼自家爱女吃苦,宋老夫人本就年老身弱,这劳心劳力下来,到底还是吃不住,遂一病不起。

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好为了个小辈,反将家中的长辈累出病来,宋捷的长兄便想了个法子,花重金买下了左近的几所院落。

那几户人家实则早便搬去近郊庄子上躲瘟去了,宋小妹邪祟附体之事,已然在临川县传开,只因碍着宋家素昔的积威,众人并不敢公然议论,不过私底下说说罢了。

宋家花大价钱买下那几所院子之后,便将其中一所院子的建筑尽皆推平,只留下一大块空地,白日时,便让宋小妹在那里休憩,因四下空无一物,宋小妹只要不闭眼,倒也能得片时安静。

而到得夜晚,则在四周点上无数灯笼火把,将那一片方圆照得雪亮,再烧上多多的火盆,宋小妹则上下裹得严实,便在那风地里打地铺安睡,纵使她夜悸惊叫,那也与宋家主宅隔了几重院落,家下人等好歹能得个囫囵觉,不必陪着她一同受累。

可此法也不过权宜之计,长此以往,终究还是不妥的。

如今尚是春天,天气暖和,倒也还好些,若到了秋冬之际,难不成还要让宋小妹睡在那冰天雪地里?

到得此时,宋家已经全然乱了方寸,什么灵丹妙药、仙符神水、秘法偏方,也不知求来多少,宋小妹的病情却是只坏不好。后因偶尔听闻小方县真武庙十分灵验,宋捷便抱着将信将疑之意,前来庙中求了一张灵符。

说来也奇,那灵符一经宋小妹配戴,当晚她便睡得安稳了,白日时亦不似从前那样常发惊悸,房间里也能去得了,饭食也能吃好了,唯有精神仍旧十分恍惚,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地。

“……在下昨日便是来请第二张仙符,以根治舍妹这些病症的,谁成想险些便命丧那妖道之手,仙姑大恩,在下实是没齿难忘。”

宋捷最后如是说道,旋即整衣起身,弯腰下拜。

苏音侧身受了他半礼,复请他坐了,沉吟片刻后,缓声道:“听公子这么一说,令妹可能还真是招了邪祟。只是,那邪祟从去年至今也只袭扰令妹一个人,并不曾波及贵府其他人,是么?”

宋捷颔首道:“正是如此。家严家慈虽然身子不大好,却也只是累着了,安养了些时日,如今已然渐愈。在下几位兄嫂亦是如此,便是在下彼时也吃了几天药,如今自皆无事。至于近身服侍舍妹的那些丫头婆子们,至今也都是好端端地,阖府上下,也只舍妹一人病重。”

他的面上渐渐现出不忍之色来,语声亦自轻颤:

“仙姑有所不知,在下家中兄弟众多,唯舍妹乃是家严家慈晚来得女,她生得玉雪一般,性子又娇柔,在下一家皆很疼爱于她。如今,别家的小娘子皆在外踏青赏花、玩乐开怀,舍妹却是走几步路都不成,实是……可怜得紧。”

看得出,他与幼妹的感情很好,此时说及,眼眶都有些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