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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惊魂迷函谁家算计,赤子红颜何人惜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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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惊魂迷函谁家算计,赤子红颜何人惜怜

却说那凤姐奉了弘昼之旨,携了迎春到怡红院里来代主问话。却问出一声"怎么还敢和贾琏私通信函"来,直唬的迎春几要晕阙过去。

迎春战战巍巍不知该如何答话,心里头全是混杂之念头横来竖去,撕心搅肺的。此刻方觉弘昼差凤姐来代为问话,不知有心无意,竟是万万分难答。且不说自己和兄长有染,要当真嫂子的面认罪,是何等羞辱。亦且不说自己再和昔日伦乱兄长有信函往来,一犯性奴私通忌讳,二有挂念外男之嫌,哪一件都是千刀万剐的罪。更要紧是,当日贾琏送进来家书求命,一层上其实是哀求她曲意逢迎弘昼,多受女子屈辱,换作为贾琏求活,二层上竟提到亦曾递送另一信函去了凤姐处。虽着实不知究竟有无此事,又或贾琏有信,凤姐却不曾受到;然自己都能收着,若真有此信,凤姐在园中威权行止,如何就收不到?只怕也是收到了信函,秘而不宣罢了。此事一个不慎,一般儿能将凤姐置于死地,偏偏却差凤姐来,在这四下无人私邸里问话,自己又当如何应答。

那窗棂外夕阳渐下,夜幕冷渗,一对冬鸦绕梁枯飞;迎春一时无言,亦不敢抬头去瞧凤姐脸色,屋内便是死一般宁寂。此刻她又畏又恨,又是羞辱慌乱,全无应对之策,真恨不得弘昼一般儿无有怜悯,只命三府里将自己,如同尤三姐一般锁拿了去,凭是杀是奸是剐是凌,竟比这当儿丝毫猜测不着弘昼知晓多少,又是什么心思,天威难测,只怕自己害人害己,一言不慎,非但是自己,自己小妹、凤姐,只怕是远在戍边之兄侄,刚刚逃得一线生天之其余族人,都要又遭奇祸。

迎春搜肠刮肚了半天,竟依旧话儿到了嘴边难吐。却听凤姐终于幽幽开口道:"二妹妹……这是代主子问话,你总要答的……你别一味伤心,有什么便说什么,我一定据实代你回主子。主子其实多有恩怜,你只要诚心回话,未必就严办你的。"

迎春凄然一叹,泪珠儿已挂满两腮,只得勉力开口回道:"是。主子即如此问,迎儿怎么还敢欺瞒。迎儿是收到过两封家书,俱是那……哥哥贾琏所寄。是……外厢房里的一个丫鬟,在六月里来找过我,说有外头戏班子里的什么管事贪财,串通大理寺的看守,私授了一封贾府家人信笺,若想要看,封六百两银子给他。我哪里有这许多钱财,托人将昔年生日,贤妃姐姐……是元春姐姐颁赐的,一付攒丝累金凤冠,拿去典卖了银子,才换了来。后来七月里又送过一封……我收信时,本也不知是琏二哥哥的,只是挂念族亲安危,才一时迷了心窍……我也知这等子罪,已是无耻至极……我是个不干净的身子,主子还肯收留赏玩,我本来合该日日念佛感恩,用心实意只做好主子玩物的……却依旧挂念族亲,做这等子贼行,辜负了主子,就请风姐姐代我回话,迎儿实在没脸活了,就请主子赐死才是恩典……"她是实心温性之人,此刻说到这句,已是泣不成声,自问竟是本心,再不敢求饶,只求弘昼赐死,一了百了罢了。

凤姐却静了半晌,忽然下了坐塌,将迎春肩头一扶,轻轻将她扶了起来。迎春哪里敢看凤姐,低头脸如死灰一般只是淌泪,忽然又想起一事,又死命得跪了,叩着头道:"只求姐姐救救惜春。她小,我和她没瓜葛的……可怜这会要受我背累,是我无耻……岂不是害了她,早知就不该让她随我一并住的……"

凤姐却又将她扶起,扶握着她两付香肩,将她按在一帮炕沿上坐了,自己站在她跟前,拿手中贴身手帕去擦拭她一双迷蒙泪眼,顿了顿,竟笑了,柔声安慰道:"二妹妹……主子要我问的话,我已经问完了,你回得很妥当,我回头定缓缓细细代你回了主子……左右主子没说今夜要处置这事,我们姐妹就说说话,回头也和太太商议商议。你莫急莫哭,说到底,这都是那……你那没良心的二哥哥造的孽,你是他亲妹妹,他只想着自个,竟连你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你……你可曾给他回信?……"

迎春闻言,又慌乱得抬头道:"没有。这我怎么敢……这和受信不同……这还了得……"

凤姐掩了她口,依旧柔声道:"这就是了。说句没轻重的话,你若回了信,主子再宽容,也不能放过的。即没有回信,没准在主子眼里,不过是有个不要脸的畜生求生要活,自己糊涂僭越罢了,主子也未必就要把你怎样……怎么发落虽然难说,我瞧着主子心性却不是苛残的,这不比那尤家三丫头,以性奴身份私通外人,才是犯了主子忌讳……我明儿看看主子心绪,或者再寻个机缘和缓回主子话,兴许主子……并不一定要荼毒了你。至于惜春妹妹,她还小,又没有伺候过主子,能有什么事……别哭了,可怜花儿朵儿似的人……哭成这样倒白遭坏了身子……回头说不定主子还要提见,你多一份颜色,能讨主子一点欢心,比什么都强……"

迎春听她柔声说得这般体贴,却知不过安慰之辞,却越发觉着对不住凤姐,此刻反而忍不住心酸,又怕连累了凤姐,竟有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心,便泣得越发凄凉,伏在凤姐怀里倒是呜咽呜咽了半日,才勉力止了泪,抬头怯生生问道:"凤姐姐……主子……是怎么知道了?"

凤姐本来抚摸她肩背安慰,听她渐渐止了哭,便在另一侧炕沿上和她并排坐了,淡淡道:"主子今儿午睡在天香楼……"顿一顿才道:"醒过来才唤我去,才知道又出了事了。是那……尤家那二丫头,她妹妹生死不明,竟然耐不得煎熬,前日跑来主子处举发要戴罪立功。说是寿熙班的戏子还和园中其他人有往来,不止她妹妹一个,主子震怒,昨天差人去拿了寿熙班里的一个叫蒋玉菡的管事,打了,才说是曾伪造了信笺来府里骗过钱财……"

迎春听得心头一颤,不由出声问道:"伪造……?假的……?"

凤姐淡淡幽远,葱指儿绕着手帕,瞧着窗外枯桠夜枝,半晌才道:"我又如何知道真假……二妹妹你是没出阁的姑娘家,不知道外头小人那些个龌龊机巧……造个消息骗个钱,左右你这辈子也不能再见那狼心狗肺的哥哥对证,他乐得图财呢……何况说句姊妹间私下体己话儿,便告诉你,就算是真是你那哥哥有信,他怎么敢招?如是假的,不过是个贪财讹诈的罪,主子如有一念之宽,说不定命都能饶了。若是真的……他只是个戏班管事,那信谁写的?谁传递出牢狱?收了多少好处?牵连着大理寺、刑部、宗人府、詹事府并园子里……不黑地里碾碎了他一家子才怪呢……"

迎春本来就是没个主意,此刻更是一片糊涂,如同陷落重重迷雾里一般,一时觉得万事万物都是落在半空,脑子都不够使了。却听凤姐又是问道:"二妹妹……如今是我们姊妹交心说话,你莫瞒我……那信上……都写了个什么?如今信在哪里?"

迎春愣愣瞧着凤姐,美目流转,乌眸润耀,竟是果然丝毫不知就里的样子,不免更没了头绪,心想"既风姐姐如此问,只怕真没收过二哥哥的信……也是,二嫂子自小懂人情世故,见过世面,哪里比得我糊涂没见识……旁人若是欺诈钱财,自然是寻我,不寻她……只是如此,于她,岂非更是飞来祸……我要不要将那信上之事如实告了凤姐姐或是主子呢?"

她迟疑了片刻,才怯怯道:"那信我本来收在房里……后来似乎见挪动了地方,总是疑心有人瞧见了……就烧了……"

哪知此言既出,凤姐居然打了个哆嗦,急急道:"真烧了?"

迎春木然点了点头,凤姐恨得一甩衣袖,几乎连那桌上茶碗都要打翻,口中抱怨:"妹妹你真是好糊涂……"又道:"你怎么能烧了那信呢……凭他信上写了什么肉麻见不得人的话,如今既然事发,总要给主子见过信,主子才能凭着处置。你没了信……若有人造个谣,只管说那信上这啊那啊的,便是添了百倍来说,主子信是不信?你我不过是主子跟前猫儿狗儿一类,供主子淫乐消遣的,若是心里有这层芥蒂,你还活不活了?……"

迎春此刻只觉自己已经云里雾里,一片迷糊了,不由问道:"造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