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

114.桃林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费诺思深得肇泽亲王赏识，是SHRINE的科研骨干，很快就成了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他尚未从高地学校毕业时，就以学生身份获得了一项赤龙学术奖章，颇具盛名。SHRINE有什么科技项目对外接受媒体采访时，诺思也总会以亲王代言人的姿态出面发言。这让作为母亲的霭凌十分骄傲，感觉脸上有光。

霭凌长袖善舞，觉得费家到底也是又肇泽亲王做人脉的名门了，每逢小丰谷星本地名流聚会，她腰杆都要硬气三分。

诺思也试图跟母亲讲，肇泽亲王不是一般人，喜怒无常，没事不要走太近。霭凌则耐心教导小儿子：严师出高徒；亲王对你抱以厚望，自然对你要求高一些；他趁你年轻让你吃一点苦头，但终归是为了你好的。

诺思话到嘴边讲不出来，只一遍遍重复，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时候霭凌也问，那你说，亲王到底对你怎么样？

诺思内心大声疾呼：他是个变态！嘴上却又讲不出什么东西，只温和跟母亲披露：我觉得他对我态度恶劣。

“怎么会呢？你爸爸之前在魔耳述职的时候见过亲王和阿尔法大公。亲王一直跟他夸你来着，说你悟性极高，未来可期。”霭凌脸上贴着重金定制的美容面膜，奇怪发问，“亲王对你可是很看重，你要珍惜这些机会。吉尔伯特家还有李家的小孩，盼都盼不来SHRINE的工作位置。你明妮阿姨家的大儿子，梭洛，你知道的吧？半年前申请第一学院的实验室，就没有申请上，到现在一提到，都很痛心疾首。”

于是霭凌就开始讲她在名媛圈的长脸经历，听得诺思头皮发麻。

“哦，对，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亲王本家的企业，最近在小丰谷星和第三卫星上有投资意向，那你爸爸就想着，能不能为本地企业拉动一点资金。你看看，能不能从亲王这里牵一条线，介绍投资人多留意一下小丰谷星的本地产业。”霭凌想起正事，坐起来叮嘱小儿子，“此事重要，涉及到你爸爸的特区长连任。你是亲王的得意门生，这个事情上随口讲两句好话就行，剩下的，你爸爸他们去推进。”

——母亲，你知道我讨厌做这种事情。

“亲王器重你，你在他那里说话有分量，我们才央求你这样顺口说两句。就算最后亲王不答应，你又损失得了什么呢？”霭凌批评他，“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帮一帮家里，有这么难吗？”

诺思抿着唇不肯说话。

“亲王和善，也不会因为不同意就为难你。”霭凌放缓语气。

——你又不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他和善？他对整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态度都很恶劣。

“亲王一向文质彬彬，有口皆碑，难道我还不知道。”霭凌教育儿子，“你从小在温室里长大，受不得一点挫折；你自尊心太强太敏感，别人一点批评就接受不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就是不对劲。

“那好，你讲，他到底怎么了呢？”

诺思张张嘴，又讲不出口。

亲王前天又对他拳打脚踢，发疯一样掐他脖子。施暴完毕，亲王戴上眼镜恢复了斯文，又圈在臂弯里珍爱地哄他劝他；忙前忙后地替他上药缝针，事必躬亲，叫他不要生自己的气。临了还是不忘交待一句，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啊，也没怎么。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霭凌见小儿子不语，笑嘻嘻地说。

诺思和母亲的车轱辘话，每每就这样结束。

诺思的心事日积月累地压在心头，几乎让他丧失与心魔作战的斗志。他一日捱过一日，最大的生存动力，就是要偷偷研发出提线木偶试剂的治愈血清。可是在亲王眼皮子底下研发血清，谈何容易。诺思在煎熬中一日日地瘦下去，等到擢升助教时，诺思形销骨立，体重已经掉了十斤不止。

“啊，你看，真是太瘦了。”亲王在光学屏幕上看了诺思的体检报告，目光越过镜片，审视着诺思纤细的颈项，“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好好吃饭呢？”

亲王想想还笑了笑：“你也不学学你哥哥。”

“我吃不下。”诺思态度淡淡地，似乎认为饿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吃一点，长一点肉起来，你这样太不健康了。”

——打起来手感欠佳吗？诺思在心中恶毒地想。

亲王挥手关掉了诺斯的体检报告，“诺思，你马上要升助教了，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庆祝一下。”

“没有。”诺思面无表情。

亲王眼神里就显得有点不高兴，但面对即将成为助教的爱徒，还是选择了慈悲为怀。他大度说道：“我倒是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明天下班你来这里找我，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好吗？”

诺思点头：“好的。”他内心讥笑亲王征求意见的多此一举——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对方。

而亲王显然自欺欺人地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微笑着让诺思退出去了。

*****

星历5327年9月1日，是肇泽高地学校优秀毕业生费诺思第一天担任助教的日子。从这一日起，他胸前除了佩戴红色的SHRINE徽章，另外多了一张助教工卡，彰显着他正式脱离学生身份，成了实验室的职员。

实验室的同门兼同事们本来要组局替诺思庆祝，被诺思被迫推掉。诺思只讲了教授还有安排，同门们识趣地不再追问，逐一散去。

诺思心下哀凉，不知道散去的人群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还是全然不知道他的苦楚。

亲王闲闲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一手端着马克杯，一手随意地在互动屏上挑选着业内新闻。他看到诺思来，惯常冰冷的眼中忍不住透出点笑意。

“去哪儿？”诺思无心同亲王多做寒暄。

“其他人都回去了？”亲王没接诺思的话，只突兀地问。

“是。”诺思内心一阵紧张，不知道亲王是不是又要趁着四下无人，开始兽性大发。

亲王放下马克杯起身走到诺思身侧，向他伸出手，态度空前柔和：“来吧。”

什么？诺思一时适应不了。

亲王拽住他的手，诺思皱紧眉头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却见亲王屏气凝神，异常专注。诺思呆呆看了亲王几秒，忽而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倏地一下子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狭小空间中。

黑暗中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自己。

啊——诺思吓得后退一步，却猛地撞到了后脑勺。他转身四顾，发现这是一个只有几步宽的小小暗室。

“你小心一点。这里还是SHRINE，就在刚刚我们说话地方的一墙之隔。”亲王抬手替他揉后脑勺，指了指角落里那双晶亮的眼睛，“这是B-015。我刚刚就是靠它折叠了空间，来到这间暗室。”

诺思一惊：B-015是SHRINE之前培育失败的一只基因编辑战斗兽。按照实验设计预期，这一批幼兽有着比天然繁殖战斗兽更高、更兼容的精神控制匹配，不再受限于传统战斗兽和驯兽师的一对一控制关系，而可以同时被不同的驯兽师操控。

当初接受胚胎编辑的同一批幼兽几乎全军覆没，顺利诞下并满月的只剩下一只B-015。但这唯一的一只幼兽，按照实验记录，也只在实验室存活了五个月时间。B-015夭折后，诺思亲自处理了它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幼兽会再次出现在这里。

话说，这又是哪里？为什么亲王会在自己办公室后面砌出一间暗室？

“B-015不是已经死亡了吗？”诺思盯着棕灰色皮毛的幼兽，转头又看了看亲王，“你又克隆了一只B-015？”

“不是。”亲王摇头，指了指对面的墙，“我只是把他从另外一个时空，又带了回来。”

什么？诺思充满疑惑。他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斗室，看到对面墙体上还镶嵌着一扇门，不知通往哪里。

“这正是我今天要带你去看的秘密。”亲王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和煦一笑，“诺思，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哦。他难道觉得我应该为这件事感到自豪吗？诺思心下讥笑着亲王，嘴角噙起一抹勉勉强强的笑意。

好在昏暗光线中，亲王并看不出诺思这幅消极的表情。他朝暗室一隅靠近几步，诺思看到一个操作台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的数字刻度间，众星拱月地镶嵌着一颗球形控制器——诺思注意到面板上都是一些类似时间刻度的标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亲王在操作台上的动作，出于谨慎和防备，诺思强行让自己默记下亲王的操作步骤。

亲王最后一步操作完成后，对面墙上嵌入墙体的一扇门豁然洞开。诺思一惊，看到这门居然通向室外。

——却并不是SHRINE实验室周边的室外，是一个诺思从来没有见过的地方。

诺思抬头望去，就看到室外风和日丽，万树春花艳艳。一涓溪水在桃柳交错间静静奔流向远方；岸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如诗如画。

诺思心头一震，见亲王一只脚踏出门外，回头向他伸出了手：“跟我来，诺思。”

诺思轻轻将手放上去，任由亲王把自己带入了这个桃花源。既已初秋，门外却春光融融，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诺思呆呆注视这良辰美景，心生惊诧。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