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

115.落花有意

【成为“神龛”的野心，已经不加掩饰地书写在了门面里。】

诺思立即回头看身后的门，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只有春风暖暖拂过；刚刚那扇带领自己从SHRINE暗室通往这里的入口，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空气中。此时他眼前芳草萋萋，天地连成一片，再寻不见实验室的踪影。

诺思极目远眺，见远方有袅袅炊烟升起。他调出脑机视觉辅助放大对面的景致，只见远方村落的茅草屋星罗棋布，风格怪异。来往行人服饰奇特，生产力底下，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风貌。

诺思意识到，刚刚自己定然是穿过了某种虫洞。

“这是哪里？”诺思皱眉，转头问亲王。

亲王闲庭漫步，眉眼似桃花般将开未开，只冲诺思微笑：“你跟我来。”

诺思讨厌对方那副拿腔拿调的样子，却不得不跟随他上前。

诺思看到桃林尽头有一个年久失修的小亭子，屋顶的脊兽残缺不全，在疯长的杂草中孑然傲立。亲王偏就喜爱这个亭子，引领诺思一路前去参观。诺思见亭中环了一圈石椅，一方石桌，石桌上摆着亲王惯用的酒具和烟灰缸。诺思猜他大概是特别钟爱这里，时常过来独酌。

诺思想，不知道亲王此等斯文变态，独自在这里对着漫天桃花举杯时，心里在想着什么。倒是他自己看到亲王和酒精同时出现，心下忍不住有点发憷；觉得亲王酒过三巡，来了兴致，袖子一卷就要开始大发淫威。

这亭中还立了块厚重的石碑。诺思凑上去细看，石碑上的铭文铁画银钩，他却都不认识。诺思个人终端中的自动翻译，亦对这套文字反应迟钝，译难成章。天才少年费诺思，第一次有文盲的感觉。

他皱眉发问：“这是什么文字？”

“你现在还不认识这个文字，其实上面写的，是一个很美的故事。”亲王耐心解释道，“诺思，坐吧，我慢慢讲给你听。”

诺思依言坐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石碑铭文。通篇认不出的文字末尾，大概是落款的地方，刻了一个小小的图章，图章上缠绕着鲜花与利刃的模样，柔刚并济，自成风格。

诺思看那纹章上利刃的模样稍微有点眼熟，像费家族惯用的族徽。但凑近看，刀刃上又多出来几朵鲜花，不知道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某种巧合吧。

亲王循着他的目光，手指落在图章前面的几个文字上：“这里是立碑人的名字——‘若思君子’，是个叫做若思的男子。他这名字取得妙极，与君子二字连在一起，倒好像是在想念某个故人。且如果按照当地文字的翻译，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像是你的名字。”

——什么？诺思抬头看他。

“按照地球语，‘若思’，就是你的名字，拿掉了表示说话的那个部首。”亲王用指尖循着龙章凤姿的四个字描摹，“不知道这个若思君子是何许人也，大概也是陶渊明先生的理念追随者。这碑文上写，他游览名山大川，到这里看到此情此景，觉得遇到了传说中的桃花源；于是专门刻了《桃花源记》全篇原文，立碑于此，供后人瞻仰。”

诺思毫无头绪，听得云里雾里。

亲王为自己斟一杯酒，举到唇边，自顾自开讲。

“《桃花源记》讲的是——有一个渔夫，有一天沿着溪水行船，突然看到一片桃花林，就像我们眼前的景致一样，非常美丽。渔夫看得入了迷，弃船而下，想走完桃林尽头。谁知道竟然被他找到一个山洞，他穿过这个山洞，就到了另外一个广阔的世界，一个桃花源。”

亲王气质冰冷，眼神淡然，倒是适合讲这类仙风道骨的故事。此刻风清气朗，溪水潋滟，柳叶翻飞似眉，桃花落脸如晕。亲王执着酒杯斜倚在这融融春光之中，人面桃花互为映衬，颇有一些玉树临风的观感。

如果此人没有做出提线木偶试剂，该有多好。诺思想着，收回停留在亲王身上的目光。

可是没有如果。

“桃花源里面，良田美池，平和美好。”亲王不知道诺思的心思，兀自讲了下去，“里面的居民其乐融融，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渔夫进去游历了一番，觉得有趣。他在里面停留数日，匆匆告别。但等他出来时，却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回桃花源去的路。桃花源，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就这样变成了一个传说。”

诺思盯着那块石碑，若有所思。

“诺思，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现在可以说就在桃花源。”亲王啜一口酒，视线停在自己的助教身上，“我们正处在霍冬星以外的另外一个维度上，这里的人称呼它是地球。这里的维度在霍冬星之下，是我们世界中的婴孩宇宙。”

诺思眼中一震。

“你既已经知道战斗兽的作战原理，再推断这两个多维宇宙的关联，应该不是难事。”亲王看他。

诺思想了想：“战斗兽是来自高出霍冬星一个维度的生物，所以才可以折叠我们的空间，实现瞬间转移。既然存在高维宇宙，自然可能会出现低一维度的宇宙。”

“如果这里是霍冬星的婴孩宇宙，那么对于这个宇宙中的人来说，我们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从我们的维度出发，我们可以在他们的时空里穿梭。我们比他们多出来的一个维度，是时间。”诺思轻轻低头，拈起身上一瓣落花，“也是这为什么，明明我们的世界已经到了秋季，我们却还能在这里享受春光——是吗？”

亲王点头：“聪明自然还是你聪明。”

“这个婴孩宇宙，以什么样的形态存在？你为什么可以打开这个世界的虫洞？”诺思却不理会亲王的赞赏，手抚着石碑，眼神警惕，“它又为什么会在SHRINE？”

“这个低维宇宙的无限时光，在我们的维度里以能量丝的形式固态凝结，被人所发现。你跨过虫洞前经过的那个控制面板，里面就缠绕着线轴一样的低维时间线。我们通过时光壶调整时间力场，读取地球时间线上的具体时空坐标，得以打开通往婴孩宇宙的虫洞。”

“我并不是第一个知道地球时间线存在的霍冬星人。”亲王语气轻柔，谈及这个婴孩宇宙，倒真的像是提起心爱的幼子，“这个宇宙，世世代代就在我的家族中流传。不知道是赫连家族中哪一位先祖一开始发现了它，曾祖将它传给我祖父，祖父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再传给身为这一代长子的我。”

诺思突然明白，想来赫连家族最近几代深耕军工产业，从霍冬星上潦倒的无名之辈迅速成为手握无数硬核科技专利的垄断企业，和手中掌握着一整个婴孩宇宙不无关系。

毕竟，谁能对抗得起凌驾于另一个世界之上的神呢。

亲王继续说道：“赫连家族对这个低维宇宙的秘密世代守口如瓶，按照家规，只能告诉……”

“那就请教授不要再说了。”诺思并不想听他剖白，出言阻止。他突然知晓这么事关重大的秘密，感觉肩膀沉重。更何况这是来自肇泽亲王家族的秘密，他唯恐避之不及。

亲王挑眉，只迂回讲道：“这件事，连阿尔法大公也不曾知道。”

那就不要告诉我！诺思在心中大喝。

“地球能量丝这个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将它放在家里也可以，放在实验室也可以。我的家——你知道，现在已经是大公府了，不方便存放这种东西。”

亲王说着叹了口气，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所以我想来想去，把它放在SHRINE最为适宜。”

诺思坐立难安，不知道亲王告诉自己这些有何目的。

“甚至连SHRINE这个名称……”亲王又伸手打开自己的光学屏，调出实验室标志，“霍冬星上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实验室名称的由来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它来自地球语。”

诺思默默注视SHRINE几个字符。

“如果光看字面意思，SHRINE在地球语中的意思是‘神龛’；但如果将字母拆开——”亲王手指一挥，光学屏上的标志纷纷作鸟兽散，幻化成一行新的地球文字，“Super Homologous Recombinant Integrated Nucleic acid Engine.”

这是……？诺思迟疑。

“超级同源重组核酸引擎。”亲王关掉光学屏幕，眼中难掩得色。

——即提线木偶试剂。

研究战斗兽，发明提线木偶试剂，这就是亲王组建SHRINE实验室的目的。成为“神龛”的野心，已经不加掩饰地书写在了门面里。

诺思眉头紧蹙，只觉得想吐。

“我从小就对这个婴孩宇宙十分着迷，花很多时间沉浸其中。甚至专门学会了几门本地语言。”亲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饱含深情地触摸身边刻着桃花源铭文的石碑，“《桃花源记》——你知道吗，就是这个低维宇宙中的传世名篇。如果站在高维度的立场来赏析，听起来，作者就好像曾经在某种机缘巧合下访问过另一维度的宇宙。”

的确如此。诺思在心里想。

“那这个世界不同维度宇宙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呢？”亲王灼灼的目光落到诺思身上，“我们又有没有可能，在某种条件下，访问比我们更高一个维度的世界呢？”

“——所以你如此痴迷于研究战斗兽，就是因为痴迷于研究多维宇宙，对吗？”诺思皱眉，忍不住冷笑，“甚至，你娶阿尔法大公为妻，也是因为你知道这样可以加大王室将战斗兽研究项目交给你的概率，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