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我在等你

“对不起，我忘了你刚刚烫伤了，不该走这么远。”容念屹伸手抹去她额头上的冷汗，手指过处，皮肤滑软清凉，他抬起另一只手压住心口，那里明明已经长好了，怎么又有点觉得疼呢？

“容易，你怨恨我么？”苏小娱的手臂攀上他的脖子，这话问得太怨妇了，她真想抽自己。

“别闹了，我带你回去。”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哄一个要糖吃的小孩子。苏小娱死死地抱着他，不肯动也不肯松手。

“别这样，”他叹一口气，“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他说的是真心话，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么发狂的喜欢过什么，就连哪件东西都没有过。外表温润，天性凉薄，什么事情他都不会认真放在心上。父王不喜欢他，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乐得躲在北夷清静。兄长暗杀他，他出双倍的价钱，把刺客收归己用。

唯独怀里这个少女，他第一眼见，就想拥有、想独占。他的一切都被打乱了，他装作宿醉在金离宫留宿，原本拿到即墨天书就可以离开，可是她闯进来，三分惊慌压不住七分调皮。每次他想一走了之，都因为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的一切，被她搅得一团乱。

躺在地宫里，他的线报也没有停止过，知道琅琊王准备了盛大的婚礼迎娶她那天，地宫里真冷，冷得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他原本只是不能活动，却从那天开始陷入时睡时醒的昏迷。

她来过，他都知道，空气里漂浮着她的味道，哪怕只有一丝，也闻得到。可是她仍旧不肯露面，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她总是那么随心所欲，高兴了，什么闲事都要管上一管，不高兴了，甩手就走。她永远不知道情爱牵绊是何物。

“回去吧，等会我看看你的烫伤。”容念屹搭上她的胳膊，本来想扯开她的手，终究还是不忍心，拦腰把她抱起来。

苏小娱把头窝在他胸前，像小猫一样直往他身上蹭。

回到帐篷，容念屹把她放在榻上，蹲下来脱掉她的鞋子，接着又来解她的腰带。看她走路那么艰难，就知道烫着的地方不大好，那药膏都是临时配制的，也不知道涂了怎么样。

“不……不用你看了，已经不疼了。”苏小娱咧着嘴，挣扎别扭着不肯放手。

“容哥，我哥哥他们……”帐篷门忽然被人掀开，手里捏着马鞭的少女，那么自然地走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苏小娱直向后躲，容念屹正压住她的身子，说了半截的话又吞了回去。

三个人都有点尴尬的沉默了。苏小娱无奈地想，他和她之间，总是多一个别人，也有时候是两个。

“路上顺利么？”容念屹帮苏小娱拉好衣衫，随口跟柯茹打招呼。

“都还好，我哥哥他们也来了，怕穆连的人借机搞鬼。父王留在旧城，最好的骑兵，都叫我带来了。”柯茹喝光了一大杯水，也伸着手指去逗那婴儿。

容念屹又慢慢问了几处驻军的情况，说起北夷的人名地名，中间又夹杂着一些方言土语，柯茹跟他应对得当，苏小娱却听得一头雾水，十句里有六句，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边谈笑，一边把肉串在长杆上，架在炉火上烤。容念屹修长灵活的手指，即使是做穿肉块这样的事，也异常迅捷。宽大的袖子上，半点油星都没有沾到。这些北夷风俗琐事，苏小娱并不熟悉，她只能躲在一边看着。

容念屹烤好很长一串肉，刚拿起来，柯茹就先抢过来咬了一口，呼呼地吹着气，说了一声：“很香啊，就是太烫！”

苏小娱也觉得饿，她的味觉冻坏了，嗅觉可没坏，闻着烤肉的香味，忍不住抬头去看，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想吃。她像个透明人一样，被晾在一边。她本来最擅长躲在角落里，因为那时什么都不在意，冷眼看着别人就好。可是这会，她只觉得委屈，可是这委屈来得也太矫情了点。

帐篷外面，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没有高楼大厦，天边浮着一层霞红。苏小娱心里不痛快，随手去揪地上的草泄愤，揪了几下，竟然没能揪断。连根草都敢欺负我？！她犟劲上来，索性坐在地上，仔细研究那草。

外面一层干瘪的皮去掉，里面的草茎也是黄色的。用手指一掐，草茎里有水分，却不会渗出来，柔韧性不错，要用小刀子反复切割才会断。苏小娱心里一动，在附近抽了几根同样的草茎出来，把它们纵横交错地编在一起。

这种草跟许多其他的杂草生长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越走越远，刚好翻到一个小山包的背面。

她不知道这草叫什么名字，不过把这草编织起来，可以做成整身的甲胄，功用跟藤甲应该差不多。轻便，适合骑兵快速移动，可以防范弓箭刀枪这样的冷兵器。如果用桐油浸泡一下，效果应该更好吧，只是要小心防备火攻。

手指灵活翻动，很快就编好了一小块，苏小娱用靴筒里的匕首试了一下，反复用力切割，才会留下痕迹，要彻底切断，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把编好的一小块举起来，有点得意地想，一会拿给容易看，她对骑兵作战，也不是一窍不通了。

“小鱼，你……”手刚举起来，那块草编藤甲就被人劈手夺走，容念屹出现在面前，挡住了最后一点光亮，眉眼间都是无奈和疲惫。

“我刚才发现了这种草，可以用来给骑兵做藤家，现在这个季节用是最好的。”苏小娱看出他脸色不好，陪着笑小心地说。

“你……自己走出这么远……就为了找这个？”容念屹双眼幽深，像潭水一样暗波汹涌。他倒退两步，忽然低低笑了两声，这笑跟他从前的温柔魅惑完全不同，看上去竟有些像失魂落魄。

他可真是……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挫败。无论环境多么不利，无论目标有多难达成，他都对自己有信心。可是，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无地自容。他恼恨，所以故意冷落她。喝第二天的紫金砂时，他就醒了，可是他故意闭着眼、敛着呼吸，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绵软情话。哪怕一句也好，一句都没有。

他把立夏的孩子留在这，一半因为那孩子特殊的出身，一半也是故意叫她看见。苏小娱进门那一刻，脸色难看极了，他心疼了，还夹着点得意，可是一转眼，她就能没心没肺地逗那孩子。

“容易，我……我……”苏小娱赶着想要说几句好话。

“不，别说了……”他不想听了，手指按在胸口，嗓子里一阵腥甜。他转过身去，想赶快回帐篷里，没走两步，就喷出一大口血来。他的外伤早就好，可是体内的瘀血却没有排干净。

“容易！”苏小娱大叫一声，抢上前去扶住他。

瘀血吐出来，脑海反而清醒过来，容念屹推她一把，力气并不大，自己又往前走了两步。

看他分明是拒绝自己，一味地不说话，苏小娱忍不住无声地大哭起来，两行泪沿着脸侧，流成两道蜿蜒的小河。

“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我走了那么多路，终于找着你了，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她们可以替你做的事，我都可以做，我……我只是做的不好。为什么你要一直冷着脸对我？”她一时气急，拿起刚才割草的匕首，举在身前，“你要是一直恨我，也在我心口戳一刀，给我个痛快的！”

手起刀落，容念屹本来已经走远，看见她的动作，脸色变得更难看，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你给我住手！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苏小娱垂下手，“从前我觉得，人跟人相处，就像花钱买东西那么简单。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你欠我一次，我也欠你一次，就扯平了。可是现在我知道不是，我知道有那么个人，我愿意天长日久地跟着他，把他的目标当成我的。我要记住他的名字，哪怕死亡把我们分开，我也总能找到他。”

容念屹屏住呼吸，像是听到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试探着问：“那……你记住他的名字了么？”

“容念屹！那人就是你，是你啊！”苏小娱捂住双眼，痛哭让她有点头昏脑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眼泪从指缝间汹涌而出，一片混沌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小声说，哭得太丑了，他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她觉得累极了，全身都像要散开，慢慢地蹲下去。身体刚动，一双手臂已经环住了她，把她紧紧压在胸前：“小鱼，小鱼……”声音颠倒错乱：“我终于等到了……”

“等到什么？”苏小娱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小骗子，等到你说这句话，”容念屹灼热滚烫的唇，落在她额头上，“我一直在等你，学会怎么爱人。你这个没有心的小骗子……”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就算是骗我的，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