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速战速决

这一刀来得又急又快，直砍向那人的后身要害。眼看刀刃就要砍中后颈，那人不紧不慢地回头，披散的头发被山间凉风吹开，露出一张下颔尖尖的脸。

“怎么是你？琅琊王呢？”宋军统帅大吃一惊，硬生生止住了刀身的去向。可这刀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点，刀身下坠，竟然带着她落下马来。

那顶着金冠、披着琅琊王的外衫逃跑的人，正是苏小娱。她直直看向宋军统帅，一字一字地说：“我早说过，想打人一巴掌，不光要有胆子，还得有那个本事。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鸾莺？”

就算流亡晋国数年，鸾莺仍旧是宋国的嫡公主，宋国士兵因为这层身份，才肯听她的指挥。她急忙忙地捡起地上的刀，苏小娱转身侧踢，正踢中她的手腕，宽刀应声落地。鸾莺不死心地再次捡起来，手臂上端又被击中，酸麻上涌，宽刀再次落在地上。

鸾莺一次次抓回地上的宽刀，苏小娱就一次次从她手里打落。鸾莺毕竟体力不济，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上，眼泪从睁圆的眼睛里滚落出来，从低声啜泣渐渐变成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鸾莺发狠似的用手捶打地面，沾了泥土的手，又把脸抹得黑一条、白一条。

苏小娱一手搭在她肩上，缓缓坐在她身边，另一只手却扣住了她的颈下动脉：“叫你的人撤走。”

鸾莺一愣，她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完全忘了身后还跟着宋兵。她向后做了一个手势，宋兵虽然疑惑，却也不得不服从。

“鸾莺，我只想跟你聊聊天。”苏小娱紧挨着她，那只扣在动脉上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你进金离宫那天，我一直在角落里看着。难道就因为这个，你非要杀了琅琊王不可？”

“我以为你不再管琅琊王任何事了……”

“鸾莺，现在说的是你。”苏小娱及时开口，打断了她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的趋势。

鸾莺眼里又开始涌出泪水，嘴上却固执地发出一声冷笑：“才不是，比那更不堪的我都忍过来了。当年我和妹妹，被当成礼物送进金离宫，琅琊王享用了我们，也是理所应当。”

苏小娱静静看着她：“那是为了宋国……”鸾莺不耐烦地打断：“更不是！那些大男人，守不住自己的江山、护不住自己的女儿、妹妹，凭什么要我背负这样的重担？那些把姓氏当乌龟壳一样背在身上的女人，才最愚蠢。”

“那，究竟是为什么？”苏小娱循循善诱，看她仍然犹豫，继续问道：“是因为萧尚永么？”

那三个字一出，鸾莺像被雷电击中一样，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她惊恐地抓住苏小娱的手：“我是不是要害死他了？是不是？”

苏小娱轻轻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鸾莺用手捂住眼睛，无声地流泪：“我本来就该嫁给萧尚永的，我们曾经定过婚约。虽然他带兵打败了我父王的军队，可他也给了我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过的快乐。父王昏聩不堪，宋国兵败是迟早的事情。城破前一天，尚永说他会想办法，让我在宫里等。可我那贪生怕死的父亲，急不可耐地把我和妹妹送来了晋国。”

话头一旦打开，就像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样，止都止不住。“被琅琊王占有，被送进步兵营，我都没有绝望过，我知道尚永一定会想办法。可是……可是……琅琊王，竟然要尚永迎娶郑王家的女儿，就为了安抚郑王控制的兵马。这时我们才知道，当初把我送进步兵营，琅琊王也是故意的，他不能容忍尚永有任何弱点，我就是那个弱点。”

“可是萧尚永，这个懦夫，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敢反抗他敬若神明的哥哥。我没有办法，只能自己联络了宋国旧部，又在琅琊王的日常茶水里，加了宋国特产的一种青果。这青果平常吃没什么，可一旦饮酒，就会变成致命的毒药。尚永什么也不敢做，只在接风那天，陪琅琊王喝了几杯酒。”

苏小娱无奈叹息，世事总是如此不如人愿：“琅琊王的饮食一向小心，你怎么有机会动他的茶水？”

鸾莺噙着泪一笑：“这倒要多谢你，自从你走后，琅琊王每月初十，都会一个人在松涛院过夜，谁也不见。每月那天，他都心情极差，下人都不敢靠前，只有我能给他送些饮食。”

“初十？”苏小娱皱眉，她实在不记得初十是什么特殊日子。

鸾莺又笑一声：“你果然不记得了，初十，原本是琅琊王跟你定下的婚期。”

往事像潮水一样涌进脑海，松涛院里鲜红的嫁衣，像跳动的火焰一样刺眼。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鸾莺哂笑着，絮絮地说，“当年溪风宗给的药茶，据说能解你的毒。琅琊王信不过溪风宗的人，自己先喝了一个月，才给你喝。你只当药茶见效慢，其实第一个月，你喝的都是普通的滇红茶。”

“我从没要求过尚永这样，”鸾莺又哭起来，“我只想跟他安静度日，就算这样不行，我只想看着他，知道他心里没有忘记我。这样也不行吗？”鸾莺时哭时笑，激动得不能自已。

苏小娱一声不吭地看着情绪失控的鸾莺，眼神渐渐飘忽到远处。一片朦胧月色中，山峦的曲线像奔跑的猎豹。

她收回视线，扣住鸾莺脖颈的手，稍微松了一松。就在此时，山后响起一阵喊杀声。等在远处的宋国弓弩手，还没来得及转身抽出箭簇，就被山窝里冲出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失去了先机，宋兵阵脚大乱，有胆小的士兵，已经开始溃逃。

那队骑兵气势虽猛，实际上也不过只有几十人而已。冲在最前面的一匹马上，容念屹手里挽着金弓，马跑到近前时，他把六支长箭搭在弓弦上，弦声响处，六箭齐发，刚好射中宋军队伍中，六个传递命令的人。

苏小娱站起身，手指抑制不住微微颤抖。她知道容念屹一定会懂她的意思，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她制造的混乱，对晋军主力来说，只是一点麻烦而已，并不会元气大伤。想要彻底挫败晋军，还需要一番苦战才行。

“容易……”她刚叫出这熟悉的称谓，这些天不眠不休的奔波疲累，就翻涌上来，猛地站起身，眼前飞舞起无数亮闪闪的小星星。她隔着这些萤火虫一样的小星星，向策马而来的容念屹伸出手去。手指伸在半空，人却软塌塌地倒下去。

头痛得像要裂开，身子晃动个不停，苏小娱睁开眼时，四周已经一片明亮。第一个闯入视野的，是藏青色的顶蓬，原来她正处在一辆飞驰的马车里。微微一动，浑身的骨头都疼得像要散开，也难怪，在马上不要命似的连跑了几天，能不疼么？

眼睛再一转，一双熟悉的桃花眼，近在咫尺。高挺的鼻子，几乎贴到苏小娱的鼻尖。

“容易……”果然嗓子也哑了，声音沙沙的，带着点懒洋洋的意味。

容念屹不说话，只用双臂搂着她，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苏小娱忽然觉得莫名心慌，想要爬起来，却被那双手臂按住，一动不能动。

“容易，我不可能眼看着琅琊王死，我做不到那么狠心。就算是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我也不可能眼看他送死。”她急急替自己解释，一言不发的容念屹，让她心神不宁。

“容易，牵住宋军，也是为了让你有合适的时机，攻破晋军大营。晋军和宋军提前占据了有利地形，可以互相驰援，只有牵住一方，才能彻底击溃另外一方……”她还要说下去，容念屹很及时地堵住了她的嘴。

带着惩罚和宣示占有的霸道，一点点啃咬着她的嘴唇。苏小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脸颊滚烫，像刚从沸水里滚出来。幕天席地的那一次，她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心跳过速。容念屹一向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兴致一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如果猜的没错，帐篷外应该是魏国的二十万精锐之师。二十万匹马可能还是看不懂什么，但二十万活生生的人……

“你总算有良心，没有再跟着他跑了。”容念屹咬着她的下唇，低哑地说。这么小气的语调，那个“他”自然指的是琅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