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无所有的朱之瑜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让花娘一愣，在看到朱之瑜已经抱着头蹲下身子呜呜哭起来，花娘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花娘立刻也跟着蹲下身子，安慰地拍了拍朱之瑜的肩膀，声音尽量低柔，怕惹得他情绪更加激动：“朱师傅，你怎么了？你刚刚说你孙儿……跟你不敢品尝酒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花娘反正是将这两者联系不起来的。

在朱之瑜抽抽噎噎的表述中，花娘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朱之瑜是飘香酿的老师傅，酿酒技艺高超，这么多年来，每一锅从飘香酿出锅的酒他都会尝头口，严格把关，因此才有飘香酿在方圆百里这么多年的好名声。

那一天，是莫家老爷莫伟贤的生辰，飘香酿的伙计们都被请去吃酒。因为朱之瑜是飘香酿的老师傅，莫家老爷和少东家都先后敬了酒，其余的伙计们更是上赶着要跟朱师傅攀关系，一时高兴，朱之瑜喝得有点多。等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经醉得舌头都打结了。

朱之瑜只有一个独子朱先明，30多岁，因为娶妻晚，儿子只有两岁多。这个孙子是朱家的独苗，自然得到全家人的宠爱。这天喝醉酒回家的朱之瑜很高兴，将从酒席上揣回来的糖果塞了一大把给孙子，然后躺上床倒头就睡。

朱之瑜是被家里人的哭声和老伴儿的捶打给弄醒的。就是因为他塞给孩子的那些糖果，两岁多的孩子被噎死了，由于抢救不及时，很快孩子就没了。

出事之后，全家人都怪朱之瑜，认为他是害死孙子的罪魁祸首。他被赶出了家。

朱之瑜觉得，是喝酒让他酿成了这样的悲剧，从此，他滴酒不沾。就算是正常工作需要的尝头口，现在对他来说，也是一件让他抗拒不已的事情。

花娘听后唏嘘不已，她没想到，在朱师傅身上居然发生了这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花娘安慰道：“朱师傅，你别难过，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你。”

当时的他已经喝醉了，孩子又那么小，怎么可能没有别的人看着呢？就算是有疏忽的责任，那也不能全是朱师傅一个人的责任。

朱之瑜却陷在自责里不能自拔：“我的乖孙子多可爱啊，都怪我，要是我当时不喝那么多的酒，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朱师傅，你不要这么说，这件事情虽然是因你而起，可是，你也不是成心的。你就不要太过自责了。”虽然知道自己的安慰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花娘还是不停地安慰他。

就像老虎受伤了一样，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它还能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可一旦有人关心，之前受过的委屈就一发不可收拾，泛滥决堤。

朱之瑜此时呜呜哭得像个孩子：“可是……可是，我这心里过不去啊！我的孙子，我的孙子，那么可爱。就因为我贪杯，现在家破人亡。我的儿子不认我了，儿媳更是视我如眼中钉。就连相伴多年的老伴儿现在也不理我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外流浪，如丧家之犬。”

幸好这里地处偏僻，不然以朱之瑜这么嗷嗷大哭的状态，很难不把周围的人引过来。

花娘没想到表面风光，受人尊敬的朱之瑜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跟着一起叹气，一老一少就这么蹲在路边，一个哭一个叹气。

良久，朱之瑜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花娘说道：“花娘，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吧？”

“……”花娘第一反应是奇怪，不过，转念一想，立刻便明白了他的顾虑，于是说道“朱师傅是怕我把你不肯尝头口酒的事情闹出去，让别人知道你对莫家不利吧？”

朱之瑜脸色一红，这姑娘的心思细腻、反应敏捷，他心里怎么想的，在她这里洞若观火，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

“你……现在我已经把实情告诉你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吧。就算你把我的事情告诉给莫老爷，我也没有什么怨言，最多就是比现在更惨一点，最多也就是走投无路自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朱之瑜梗着脖子说道，一副随便花娘怎么办，他一点儿也不会害怕的样子。

花娘快被他气笑了。明明心里担心害怕得要死，可嘴上却这么硬气。

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花娘自然不会落井下石。可是，事情真的如朱之瑜说的那样吗？这家伙到底是命运悲催还是演技过人？花娘决定一探究竟。

于是，花娘说道：“你爱怎么想随便你，不过，你现在总是在外面流浪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吧，我把你送回去，跟你家里的人好好说一说。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我想他们也很后悔当时那么冲动的做法，想让你回去呢。只是苦于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所以才没办法让你回家啊。”

“真的吗？”朱之瑜眼前一亮。他实在是太想家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跟家人生活在一起，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又被赶了出来，根本不知道家里人现在怎么样了。他很想知道他们的近况，更想早日回到温暖的家里。

不管他之前做了什么错事，他希望家里人能给他一个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

“当然是真的，如果换作是你，你的家人被赶出去了，等你过了气头，你会不会也想尽快把他们找回来？”花娘反问。

朱之瑜立刻点头如捣蒜：“当然啊，我当然会希望他们能早日回到我的身边。”

见他已经被自己带入了节奏，花娘立刻趁热打铁：“那就走吧！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你带我去你家，有我这个外人在中间给你们撮合，就算有什么矛盾和心结，当着一个外人的面，他们也不好发作。这样你也能更加顺利地回归家庭。”

朱之瑜听了花娘的话，立刻收拾起自己悲伤的情绪，带着花娘回到了他们原来的家。花娘之所以想跟朱之瑜去他家里看看，就是想看他说的是不是事实，至于能不能帮他顺利回归家庭，花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然而，让花娘和朱之瑜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儿子倒是没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亲爹，他也是很希望他能早日回到家里。这么大的年纪，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可是，儿媳妇儿却寸步不让，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早就将朱之瑜视为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现在这个仇人还想回来让她养老送终，门儿都没有！

而朱之瑜的老伴儿，也因为失去孙子，伤心过度，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去世了。

朱之瑜如闻惊雷，没想到，短短的两个月，他就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在这个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里，他忽然就没有了可以依靠和立足的根基。儿子不表态，儿媳妇儿视之为仇人，朱之瑜只能失魂落魄地离开。

而在他们将要跨出院门的时候，儿媳妇儿突然冲上来拦住了花娘和朱之瑜。

“等一等！这个女的是谁？你和我公公是什么关系？”儿媳妇儿瞪着花娘，一副以仇人视之的模样。现在公公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敌人。

朱之瑜为了不让花娘牵扯进来，告诉儿媳妇儿，这位姑娘只是酿酒坊里的一个伙计而已，好心送自己回来看看家人。解释的时候，不小心将他不能尝酒的事情说漏了。

当时花娘心里就知道，坏了！

果然，儿媳妇儿当时放走了他们，可等他们两个人回到飘香酿酒坊的时候，酒坊里的人已经先一步知道了朱之瑜已经两个月没有亲自品尝头酒的事情了。莫老爷莫伟贤自然就把聚香楼和飘香酿断了合作的账算到了朱之瑜的头上。

就算为飘香酿卖命了几十年又如何？生意人讲究的是利益。损害了莫家生意上的利益，朱之瑜自然就是被抛弃的对象。飘香酿的酿酒大师，被赶出了酿酒坊。

一日之间，朱之瑜不仅失去了老伴儿，失去了家，还失去了糊口的营生。

他感觉自己完了。

白天和花娘说的‘最多也就是走投无路自杀而已’，居然一语成谶，就快要成为现实了。

看着失魂落魄，一时间苍老了很多的朱之瑜，花娘很自责。如果不是因为她非要和朱师傅理论，如果不是因为她想要印证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带他回家看望家人，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

怕朱之瑜想不开，花娘一步不离地跟着。看着他站在悬崖边上，拒绝花娘靠近，花娘心里又害怕又自责。

“朱师傅，你不要想不开，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你不要陷入牛角尖出不来啊！”花娘大喊。

“我还有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朱之瑜万念俱灰。

“你还有我！我养你！”花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冲动地喊出这句话，不过当下她心里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个。哪怕现在她自身难保，可是她不愿意看到朱之瑜这条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陨落。

“你养我？你？”朱之瑜转身，浑浊的眼中，光辉慢慢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