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冬日的夜晚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和风、熏风、金风、朔风不断变换着季节。门前的老槐树花开了又落，榆钱树也已经拯救过他们三季的青黄不接。转眼间，连最小的晨瑶都已经四岁了。李长青夫妻两个仍然努力认真的在为全家人的生存和温饱做着斗争。像所有的家庭一样，他们也会偶尔有争吵或者丧气的时候，毕竟那艰苦的生活不仅磨人的心志，也磨人的秉性。

寒风刺骨的冬夜，总有人奔波在生活的路上。李长青将车上的玉米叶子往杨怡的身下塞了又塞，楞是将自己全部的用来坐着的玉米叶子都给了杨怡。天冷，铁质的驴车更凉，虽然隔着棉衣御寒，但是做的时间久了，冷风在随着棉衣往衣服里面灌，不仅仅是冷，连腰都要跟着疼。

“你别都给我了，你也坐着点，要不然着凉的。”杨怡一边用双手捂着耳朵，一边劝说丈夫。家里只有一顶脏脏的军绿色的棉帽子，现在顶在李长青的头上，因为在前面赶车，风会更狠而猛烈的直接刺过来。杨怡围着一条绿色的围巾，这还是她结婚的那年李长青给自己买的礼物，都已经将近十年了，因为她过日子节俭，这才一直被用的完好，几乎见不到损伤。然而，再暖的人间情怀，终究抵挡不住这凛冽呼啸的北风，它们无情的把寒冷带到世间的每个角落，灌入他们的衣服中。

“我没事，我大老爷们火力旺盛，不怕的。”在李长青的努力拒绝下，杨怡最终还是接受了丈夫的好意。此刻，她的心底确实流过了一股暖流。虽然杨怡在心底不认为那是爱，他们已经结婚十几年了，孩子都已经生了四个，哪里还有爱情这种东西，早都已经将日子过成了亲情。可是，即便她不承认，此刻的李长青给予她的，就是一个男人对于女人的爱，一个丈夫对于妻子的爱。那曾经热烈的爱，在平淡的生活的打磨下，从未曾消失，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在两个人中间仍然细水长流的缓缓流淌。

“驾，驾，驾。”李长青更加用力的挥动着手中的长鞭子，这鞭子也是用过十几年的，好像是从自己最开始买这头骡子的时候，在伙里的老驴还是个小驴崽子的时候，这长鞭就已经被准备来鞭策它的一生。李长青的心理还担心着几个孩子，老大今年不过才十岁，小的才三岁，这样的日子，中午因为自己和媳妇出门来做点小买卖可能都没有吃到一口热饭，更何况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寒风凛冽。他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是尽量快速的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坐在骡子车上颠簸。

“你说，老大知道给她们弄点饭吃吧。”随着杨怡的话语，在昏暗的月光下，每口呼出的气体都遇冷而凝结成哈气，在她的面前飘过。

“会吧，咱们走之前都那么嘱咐老大了。老大很听话的。”李长青没有敢看杨怡，他囫囵吞枣的回答，尽量安慰着媳妇，可是他的内心的焦灼呢？如果此刻他也不安，那媳妇该怎么办，她连个内心的靠山都没有了。

“驾，驾，驾。”

骡子的脚掌是做过掌的，此时蹄子踏在柏油的马路面上踢踏踢踏的作响，这响声越来越密集，像进入了高潮的交响乐的鼓点。

李长青家门前的胡同，通往外面的大马路，那是一条捷径，只有这一条街的人会在这里走。杨怡带着女儿们出去的时候总是从这里经过。在李长青飞快的赶着骡子车哒哒哒的赶回来的时候，大女儿晨风手里领着晨飘和晨瑶，最右面是晨雨，四个孩子正在寒风中，望着那个小胡同的出口，等待着他们的爸妈。那是一条神奇的路，可以带回来他们的爸妈。

“大姐，我冷，我饿。”孩子就是孩子，晨瑶的小肚瓜早就开始咕咕咕叫了，她再懂事，也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她不知道意志可以抵抗住身体的物理反应，她还做不到。

晨风松开拽着晨飘的手，把自己脸上的破围巾拿下来，再次给晨瑶的头上加了一层所谓的御寒措施。

“再等一会吧，爸妈马上就回来了。”晨风像个大人一样去安慰这个三岁的孩子，而她，不过十岁而已，她也只是个孩子而已。晨飘和晨雨一直在不停的跺着双脚，生活常识让她们知道如何让自己更加暖和一点。

她们实在太想早一点看见爸妈了，她们已经一天没有看见她们了。从凌晨五点，爸妈对老大交代好了家庭事务，给她们做好了早饭，就赶着骡子车出门，到现在，黑幕替代了阳光，天上的星星都眨眼了，月光也洒满了这片大地，他们仍旧没有归来。

出门来拿柴火的杨凤云，正用刀耙往大篓子里面怼着树叶，这是秋日里老天赏赐的柴火，可以让冬天的他们用来生火做饭。她看见了胡同口那四个可怜的孩子，看见那老大正捂着耳朵，抱着老四。

“晨风啊，你爸妈还没回来呢啊？”

“嗯，还没回来。”晨风懂事的回话。杨凤云实在于心不忍，更不能做事不理。

“你们几个吃饭了吗？”

晨风咬着嘴唇尴尬的摇摇头。

就知道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杨凤云也无奈的摇头。

“老四这都困了吧，你别抱着她了，挺沉的。你们几个先来我家吧，我家里还有些粥，你们先吃点，然后先让老四在我们家睡吧，这大冷的天她冻感冒，你们这么在大风口里，也得冻感冒。”杨凤云放下了自己弄完的篓子，早已经到了几个孩子身边。

“不用了，我们再等一会吧，应该快回来了，我妈说晚上他们会很快回来的。”晨风腼腆的拒绝着杨凤云，虽然这个三奶奶平时对自己很好，但是杨怡对她的教育里，不能随便去打扰别人的。可是她说话中已经喘着粗气，她的怀里抱的老四，正在逐渐走向昏睡，意识越来越低，她的双肩的重量也越来越沉。

“你别不用了，你们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吧，等你妈回来我跟她说，没事的。”说着她一把接过来晨风手中的晨瑶，晨瑶已经昏昏然了，只是翻了个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晨风看着晨瑶，又看看两个跺脚的妹妹，她知道即使到家被妈妈骂，也忍了。于是很爽快的跟在了杨凤云的后面。

“三奶奶，我把这个篓子给你背进去吧。”晨风看着抱着妹妹的杨凤云，主动担起了背篓子的活计。

“哎，你不用了，一会儿我把她送屋里，再回来拿就行了。”虽然杨凤云极力的拒绝着，可是因为手中抱着孩子，也没能劝阻住晨风。此刻，那个瘦小的身体，已经一把将篓子背在了自己的背上，虽然趔趄了两下，但是很快站稳，然后背着篓子跟在杨凤云身后，随后紧跟着两个妹妹。

在三奶奶的照顾下，老四沉沉的睡去了，在那暖和的热炕上，她睡的更加香甜，甚至已经完全对饥饿失去了感觉。两个小妹妹正狼吞虎咽的吞噬着杨凤云家剩下的热粥，没有美味的菜肴，只有秋日里攒下的冬瓜，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菜，再就是咸菜。但是即使如此简单，在饿了一天的孩子们的嘴里早已经是美味佳肴。老大晨风踌躇的看着两个妹妹，自己还没有动筷子。

“你就吃吧，你妈那里我会跟她说的。你不会挨骂，也不会挨打的。”杨凤云平素是太知道杨怡的为人的。对几个孩子的严格要求更是深刻领教着，虽然穷，但是却要强的很，心气很强，从来不肯低头，这种行为对于她来说是孩子们在丢她的人，没准她又会大发脾气，甚至是对孩子动拳头的。她安慰着老大晨风，晨风也终于在肚子的驱使下，狼吞虎咽起来。

晨风已经对时间模糊了，她不记得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老挂钟的时针分针是停留在哪个位置的，她只知道三个妹妹都睡着了，然后自己也好困好困。她也是在爸爸的怀抱中回到的家里，她太困了，沾了枕头便沉沉的睡去了。而三个妹妹根本都没有醒来。

“你回去别骂老大，这么冷的天，这几个孩子在小胡同的冷风口等你们那么长时间，是你们做大人的为了赚钱都不要孩子了，是我让她们来我家的。”杨凤云为了怕杨怡死要面子，故意加强了自己的语气。

“我不打，我不打她们。”杨怡嘴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眼里眼泪就打转了。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一路的辛苦，还是因为此刻看见孩子的心疼，亦或是要强太久，吃苦太久的委屈。反正那一刻，她心里好酸楚，但是她还是强忍了回去。

“谢谢你，三婶。”她冰凉的双手握住三婶的手，没有多余的话，那坚定的力量，早已经将这份感激传递到三婶的心里。

“你们也还没吃饭吧，赶紧回去做点饭吧，别你们两个再累坏了，这一大家子的人呢。”三婶的语重心长让杨怡更加心怀感激。她努力的点着头，抱着老四回了自己简陋而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家。

可是，此刻，李长青已经点燃了柴火，那火光里散发出热量，传递到他们睡着的炕上，传递到那个屋子的空气中，也传递到他们的心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不就是温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