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球鞋

已经是数不清多少次的寒来暑往，对李长青来说没有什么不同。从十三岁开始，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埋头干活，一直在干活，一直有干不完的活。开始是为了让妈妈和兄弟们能吃饱饭，后来是为了让这个家生存的更好。在晨瑶的记忆里很少看见爸爸休息的模样。李长青每天白天出去上班做工，晚上回家就开始打理牲口或者菜园子，或者是收拾一下家里的自行车什么的，或者是做一些新的家具。盖帘、簸箕、板凳、桌子、扫帚等等等，凡是家里面用的家具基本上都出自李长青的手。他一手好的木匠活，即使在做焊工的今天也没有浪费。赶上春种或者秋收的时节，就是忙碌应季的农活。春秋两季的时候都会一直忙到深夜。

此刻的李长青正在厅堂昏暗的灯光下编织着盖帘，为了省电，厅堂用的是十几度的灯泡，因为长年在厅堂经受油烟灰尘，灯泡的表面已经盖满了厚厚的灰尘，本来就微弱的光线更加减弱了几分。李长青的手在一根根的高粱杆之间穿梭，他粗糙的手中穿针着特殊的长线。虽然是乍暖还寒的时节，李长青的手上依然是皲裂的清晰到可以看见肉皮下的鲜红的肉的一道道口子，手背上尽是粗糙到像鱼鳞般的皮肤，他手上的每一处肌肤触感都给人一种难以置信的硬度和无声疼痛的诉说。

记忆或许可以被遗忘，可是总有些记忆深入骨髓，即使选择遗忘都不能被忘记。在晨瑶的记忆里，除了三岁被奶奶和姑姑欺骗被打的事情，最深刻的就是李长青那双粗糙的像老树的树皮的双手。那双手支撑着这个家，那双手常年都是皲裂。

晨飘看着正在编盖帘的爸爸，嘴上无数次的欲言又止。她今天放学已经回家很晚了，因为她一路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跟爸妈提这个要求。她从来没跟爸妈提过什么要求，姐妹四个人都亲眼看着爸妈的不容易。他们真的是在从牙缝中省钱，然后是拼了命的种地攒钱，就是为了供她们将来读大学。这是杨怡每天都要给她们复述的故事。她用脚踢着地上的坑洼，希望脚底下那已经破洞的发黄白球鞋的能够再破一个洞。那本是一个远房表姐穿过的旧鞋子，鞋子拿过来的时候已经破了洞，手巧的杨怡用白线给缝补的几乎看不出痕迹。可是这一双球鞋一直是晨雨和晨飘两个人穿，本来只是在学校运动会的时候穿的，后来有几次因为杨怡手上活太多，给一家人的鞋子没有做完，就也被拿来顶替日常用了。这样几年下来，又填了几个洞，虽然还是被杨怡用白线一针一线地缝补好，可是补丁太多真的难以遮住了。不仅如此，在洗衣粉的作用下，白鞋也已经发黄，此刻晨飘的鞋子上还残留着早晨为了遮丑而涂抹上的白粉笔的痕迹。

“老三，你有事吗？”李长青知道自己的这个三闺女是个无比内向的，每次跟自己说话也要思前想后的想半天，虽然他在专心干活，但是闺女的异常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爸我们要开运动会了，学校让穿白球鞋。”晨飘这次倒是比往常更爽快的回了话，不过李长青不知道此刻的“爽快”是她纠结了一路后才鼓起的勇气。

“我这双破了，而且我这次是要参加跑步比赛的。”没有给李长青说话的机会，晨飘看着盯着自己鞋子的爸爸，竟然又脱口而出一句。虽然灯光昏暗，可是李长青还是清晰可见那双发黄的破旧白球鞋上被缝补的痕迹，杨怡的手再巧，让一双破鞋还原原貌那也是无力回天。李长青的手暂停在了那里，突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难受涌上了心头。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脱落成十二岁的大姑娘，她已经长大了，而且有了羞耻感。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给她们一种骄傲的生活。为了省钱，他只能让她们穿杨怡亲手做的衣服鞋子，或者只能穿别人穿剩下的衣服鞋子，而残酷的是那些衣服鞋子有好多已经打了又打补丁。他一直忙着赚钱，可是生活依然是这个样子，他没能让自己的女儿变成公主。

“让你妈给你们买一双新的吧。”李长青仍然对自己的女儿露出了属于慈父的微笑。

“真的吗？”那个十二岁的女孩眼睛露出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亮光。

“嗯。”李长青微笑着点头，然后赶紧把头深深的埋进了那昏暗灯光下的活计中，幸好闺女跑着去街上找杨怡请示去了。他在那穿梭的针线中告诉自己，明天要更加努力干活，一定要把这双鞋的钱赚回来，不让闺女丢人，不让媳妇过日子为难，只要自己再努力点，一切都会好的。

杨怡是会过日子，可是上过学的她更懂得女儿们日渐长大产生的属于青春期的羞耻感。她们也会在乎自己在老师同学面前的样子，也会想穿新衣服，新鞋子，不过是他们懂事没有跟自己要过。这是女儿第一次开口，她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晨飘如愿的穿上了自己白球鞋，或许是这崭新的白球鞋带来的动力，体育上从来不显山露水的她，在那次四百米的长跑中竟然得到了第三名的成绩，成功得到了一支笔的奖励。她开心的和爸妈姐妹们分享喜悦。运动会过后的第二天，白球鞋就被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装进了盒子里。后来它都只有在“重大”的日子才会出现。比如学校的广播操比赛的时候，它会先帮助老二晨雨比赛，然后会以最快的速度换到晨飘的脚上。再或者就是姐妹两个有谁被选中去国旗下演讲，或者运动会的时候，它也会出现在她们的脚上，为她们长面子。她们如此珍视这双珍贵的白球鞋，因为她们从心底里知道那不是一双鞋，而是父母的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