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拾麦

春天播种过后，农民们并不会闲着。他们要在播种一周内给土地打农药，防止杂草生长。还要赶着随后陆续的春雨，进行缺苗的土地的补苗。总会有一些种子不能按时发芽生长，他们却不允许一点土地的浪费。

杨怡的腿已经跪到发麻，今年虽然整体出苗情况比较好，但是有些地方却连着四五颗的却苗。她要将那个地方的土地全部翻出来，然后查看情况。到底是因为蛴螬这个令人讨厌的大白虫，还是因为化肥或者粪土过多烧死了种子。别人都是挖坑就补种，她一定要找到虫子杀死或者将肥料翻出来一部分以后，才进行再次的补种。虽然这样很累，但是每次补种效果都很好。补完缺的种子，杨怡还会花时间将桑条垄上空隙大的地方的杂草拔掉，种上豆子或者玉米。虽然会受到桑条的影响，但是每年还是会有点小收成，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李长青现在虽然是自己掌管着自己的工作安排，按时令的做些小买卖。春天卖米、夏天卖水果、秋冬收高粱苗子和桑条等。除了春种、秋收、拔麦、扎草等大事件，他多数的时间也严格的让自己去出门赚钱。他在家呆一天都意味着家里少了一天的收入。而这也意味着，十几亩土地的农活都落在了杨怡的身上。补种完毕，紧接着就是要进行除草的劳作。农药虽然帮忙减轻了一部分，但是并不能抑制住所有的杂草生长，她必须在收麦来临之前完成两遍的除草工作。此外，几个孩子都已经在学校学习了，孩子们和李长青一日三餐，家里的猪驴鸡鸭她都要打理好。她每天都在数不清的劳作中度过着。

转眼已经到了端午，这是六月初的时节，是北方收麦的季节，她们这里叫做麦秋。她已经多次去麦田中确认过，今年的麦子生长很好，此刻已然果实饱满，再经过几天太阳的催熟，今年将会是个丰收之年。今天是周六，趁着孩子们都在家，杨怡正在进行着包粽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包上一大锅的粽子，可以够全家人吃好久。这样，好多的时候杨怡不用在那忙碌的劳作中，着急忙慌的去准备做饭，只需要将粽子熏热，做些菜，或者最累的时候，干脆就用白糖就能解决。

麦秋时节是农村里除了秋季的又一个农忙，麦子必须要在十天内收回家里，否则会因为是时间太长而麦粒掉落，这对农民来说是一大笔损失，没有人能承担的起。所以家家户户都起早贪黑的忙活，忙着收自己的麦子。尤其赶在雨天来临，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六月虽然还没有正式进入北方的雨季，但是，雨，从来都是老天爷的脾气，而农民，就是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的人，他们不敢拿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开玩笑，所以即使是再懒汉的人，也仍旧遵循着农时，从事着农事。

李长青家今年总共种了三亩八分地的麦子，道沿地的八分地，水浇田的三亩地。按理说，麦子这么重要的口粮是必须要种在像水浇田这种好地地，因为冬天的时候还要浇过冬的水，在“瑞雪兆丰年”的大雪来临之前，可是对于李长青一家人来说，三亩地的麦子是不够吃的，孩子们逐渐长大，而孩子们也最是爱吃面食，幸好那八分地的道沿地的不远处也存在着水井，虽然离得远一点，但是到时候如果用水管子来接过来，也是能浇上水的。所以，李长青夫妻两个人商量之下，便多种了八分地。虽然是少少的八分地，但是杨怡知道，这对丈夫来说，又是一项沉重的农活劳动。虽然自己和孩子尽量在旁边帮忙，但是他毕竟是这个家唯一的男人，主要的农活还是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好在李长青是个能吃苦的，从来不叫苦叫累，孩子们也懂事。今年的麦秋劳作又在紧张的劳累中完成了。这几天村里的麦田大部分都空出来了，不过也就只空几天的时间。各家各户都在忙着打麦子、晒麦子。过几天老天爷再降落雨水的时候，麦田里就会播种上晚季的花生和玉米了。不过，恰好是这几天的空闲时间，对晨瑶来说，却是最好的收获时节，仅仅属于她的收获时节。

晨瑶拿着自己的桑条编制的小笼子，那是农村最常见的器皿。春种的时候，女人们在它的拎手处拴上一条绳子，斜跨在脖子上，用胳膊穿过拎手，然后娴熟的从中拿出花生、玉米的种子，飞快的播种在土地里；夏天的时候，它们被带着和主人一起，在烈日的炎炎下，盛放田地里刚除尽的杂草；秋天的时候，它们再次被放进松过土的花生的田垄间隙，拾回拿被遗落的落花生；冬天，它们的里面终于盛放满了一年的收获，花生、玉米。

而此刻，这个一年四季都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小笼子，正跨在晨瑶的胳膊上，她身上披着一件已经破了洞的粉红色的雨披，那还是前年妈妈为了上学的姐姐买的，今天姐姐休息，所以她得以借到了这件已经破洞的雨披来到了田地里。

她幼小的而单薄的身体在空旷的麦田田垄间缩成了像地上黑色水井部分一样的存在，虽然爸妈已经尽量满足了她们的食物，没有让她们饿过肚子，但是她的身体却还总是那么瘦弱，大概还是营养不良吧，除了食物，她们很少有别的营养，尤其是肉，对她们来说是奢侈品。幸好现在是六月，勤奋的妈妈在家里种下了各种蔬菜，小瓜、黄瓜、豆角、茄子、西红柿、青椒、辣椒。所以，这个季节，她们幸运的并不缺少新鲜的蔬菜，这是得了时令的福。然而，此时站在田垄间的老四，还有自己想要去得到的东西——方便面。

后来很多年以后，晨瑶想起当日的自己真的好天真，可是却很怀念那般纯真的时候。

方便面对于七岁的晨瑶来说是奢侈品，这个新鲜物种在农村出现没有几年，但是却因为美味的味道，得到了孩子们的青睐。稍微有钱家的孩子，总是在放学以后手里拿着一袋方便面，然后一定要用手捏碎，再把调料袋里面的调料放进入，然后用手使劲晃动，直到每一个碎掉的方便面渣都能均匀的被调料入味，然后他们就开始了美味的享受。

会吃的孩子都是从那些稍微大点的块，可以用手拿着塞进嘴里，然后等到吃到最后的时候，碎的方便面渣便沿着袋子的一端倒入嘴中，混合着调料的味道，光是想想都能让人流出口水。此刻，她的舌头不由得舔了舔嘴唇。她真的太怀念那个味道，妈妈曾经只是给她们姐妹四人奢侈的用小麦兑换过一箱子的方便面，可是，很快就被吃完了。但是，妈妈已经不会再用一年的口粮来开玩笑了，她们没有钱只能用粮食去按照比例兑换，可是粮食是家里最重要的物资。粮食是家里吃的口粮，是下一年播种的种子，还要被拿来卖钱。可是晨瑶真的好喜欢吃那方便面。所以，今天，为了那袋方便面，她一个人，在这个斜风细雨的六月天里，独自踏上了拾麦的路途。

无论是怎样认真的收获，都因为忙乱或者夜晚干活，总会有一些麦穗会被遗落在地里面，以前为了一家人的口粮，妈妈曾经带着她一起到地里拾过麦穗。但是今年，家里多种了八分地，妈妈不需要再来拾麦穗，而且她也没有时间，她正忙碌的晒麦、忙碌的准备着过几天种地用的东西，然后就要开始给一家人准备秋天的鞋子和衣服。但是晨瑶却有时间。

她沿着麦地的田垄，一垄一垄地认真搜寻着，每拾到一个麦穗，她都飞快的跑过去，生怕被别人抢了过去，而事实是这田地里只有她一人。忙了一个麦秋的农民们正趁着雨天休养生息，这是他们唯一可以休息的时间，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他们又有忙不完的农活。

她虽然身体瘦小，但是却很灵活，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找完了快大半亩地了，她心爱的小篮子里面已经躺了厚厚的一层麦穗，看到它们她好欢喜，甚至已经不顾淅淅沥沥的小雨，摘掉了雨披的帽子，任凭小雨打在她有点发乱的小辫子上。那是她自己扎的一个小辫子，妈妈因为家里的孩子多，早就已经明确表明不让她们留长辫子，但是她看见学校的小女生都留长辫子，所以心生欢喜，求了很久，最后以绝对不让妈妈帮忙打理头发为条件留下了现在这稍微能扎起辫子的头发，这是姐姐帮忙给她扎的。

她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跑，一会儿眼睛四处搜寻，前后张望，生怕自己落掉了一根麦穗，她绝对不允许，那是她的方便面希望，只有有了这些麦穗，她才可能吃到自己最爱吃的方便面。终于，一大片地已经被她翻了个底朝天，甚至那些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埋在土里的麦穗都已经被她小心翼翼的收藏进小笼子里，她有些累了，看看了将近半篮子的麦穗，她开心的如获至宝般像家中走去。

回到家里，她找了一个干净的化肥的袋子。那些袋子都是曾经盛放化肥的，每年的春种过后，妈妈都会找个晴朗的天气把它们洗干净，然后收起来，等待一年中各个不同的农忙时节被拿出来使用。她从那卷干净的袋子的最外面拿出一个来，把它铺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倒出笼子里的麦穗，她要等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她这些麦穗晒在太阳下面，然后等它们晒干，搓出小麦，再用小簸箕把那些麦子的皮去除，她就能得到麦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