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爸爸的爸爸

李长青是接到媳妇的电话匆匆赶回来的，然而他回来的并不安心，也不开心，甚至更多的是糟心。本以为这份也是亲戚给介绍的工作，靠谱一些能够拿到工资，可是结果是他们等待了许久，上门堵人各种办法都用尽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拿到一分钱。最后随着他的破烂的行李一起回家的，是一副他们经常玩耍的麻将，还有满满一布袋的蚕豆。他本来有着靠谱的工作，但是他听亲戚说这份工作能赚更多钱，便一时贪心去了这里。哪知道，活儿干完了，包工头跑了，亲戚也不管这事了。果然不能贪心啊，李长青带着对自己满满的悔恨决定回家了。

李长青放下行李，连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就过去四弟家里看爸爸了。他已经出去打工三个多月，他已经整整三个多月没有看见他的爸爸了。即使，曾经爸爸对他百般不好，可是爸爸就是爸爸啊，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爸。

“爸，你看的见我吗，我是小二啊。爸。”农村人不懂得煽情，可是他们有身为人的本能。在李长青踏入爸爸的病床前，他都没以为自己会掉眼泪。可是，当他的一声“爸”出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哽咽了，他的眼泪汹涌而出。

李永胜已经发烧到模糊，但是靠着血脉相连的感应，他还是感受到了儿子的到来。他努力的，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终于在李长青不断的叫喊声中，在自己的强烈的意志下睁开了一条缝隙，在昏暗的灯泡洒下的黄光下，那么的暗淡，那么的没有存在感。但是，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儿子模糊的脸庞。

“小二啊，爸生病了，他，他们，不给我治了，我，不想死啊。不想死。”他断断续续的冒着这句话，没有人去打扰他。李长青虽然泪流满面，但是还是强忍住内心的难受，专心的听爸爸把话讲完。

“爸，明天明天咱们就去医院，给你治病啊，借钱也给你治病，给你治。”李长青的每个字都吐的如此坚定，他没有说谎。他是出了名的孝子，这么多年来为了自己的父母，他甚至都亏欠自己的家庭很多。他一直在拼了命的努力去赚钱，从来不从偷懒过一分钟，可是他的能力太有限了，需要他养的人太多了。

“小二，你，给爸找大夫，输液吧。我要输液，输液。”李永胜渐渐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他的双眼已经几乎看不见，他的双手四处乱摸着，在空气中搅动着，在李长青的身上用力的抓弄着。

“输液，我要输液。”他内心恐惧着，害怕家人因为钱不再给自己治病，他觉得自己不输液就要死了，可是他还不想死。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做出反抗，在求生，希望能有个人救救自己。是的，他最孝顺的二儿子来了，他一定会救自己的。

“要不就给找大夫吧，妈。”可是最终的主意还得是许金花来拿，那是他的丈夫，她现在是真个家庭中的权威，年龄最大，辈分最长，所有的人都只能等待着她的意见。

然而，许金花却在这个时候没了主意，村里大夫都说了，撑不久了，后面的日子好好对待他就行了，再治也就是花钱的事情。她恳切的看着大儿子李长命，偏偏李长命也是个惜钱的主，但是他不发话，却也没有敢说话。毕竟，只有老大和妈妈发话了，别人才没有话说，如果是单方面的别人发话，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大家结论不统一，没人愿意出这医药费。尤其是老三和老四的媳妇，都用眼神给自己的男人使眼色，让他们别吱声。

许金花等待了良久，他等不到大儿子确切的回答。但是在李长青的脸上，她终于看出了一个儿子对于爸爸活下去的恳切。那是她的男人，她也心疼啊。

“治吧，给村医打电话吧。”

就这样那个夜晚，李永胜的胳膊上终于扎上了给他活下去的希望的输液针。然而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因为大夫过来时他的情绪不稳定，再加上入夜已深，屋里的15瓦的灯泡太过黑暗，根本没有看清楚青霉素的皮试，就对他用药了。在用药半个小时之后，因为青霉素过敏，李永胜带着对世间无限的不舍，与世长辞。

李长青的嚎啕大哭，他这么长时间才见上爸爸一面，他还没来得及给他尽孝，他还要赚好多钱，给他买好多他爱吃的油梭子，给他买好多肥肥的猪肉，给他买很多爱吃的大块果子。可是，这一切都没有机会了。他的爸爸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李长青最大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可是无论怎样的悲伤至极，他都必须要像正常人一样先把爸爸的后事办好。给死人办的事情，是给活人看的。

早上村里的人过来吊唁的时候，李长青并没有从那巨大的悲伤里走出来半点，他的眼泪没有停止过，他跪在爸爸的遗体前面，长跪不起，任凭别人怎样劝说。直到中午入殓时分，他才随着头顶的白布，在亲友的搀扶下走了出去，一直跟上了那灵车，然后带回爸爸的骨灰。按照李长青的恳切要求，终于在商量之后，给爸爸打了一口上好的栗木棺材。栗木是这十里八村做棺材的主要材料，栗木更为结实，据村里人说可以在地下十年二十几年的不腐坏，可以长久的保护着在地下的亲人。虽然栗木的棺材在市场上价格相对与杨木和石灰的棺材更为贵一些，但是因为这次是砍的自己的那棵最大的栗树做的，也没有人有异议，毕竟其实是在帮大家省下了一笔钱。

李长青在骨灰入棺材的瞬间，扑在棺材上面，狠狠的捶打着棺材。一遍又一遍的叫喊着“爸啊，我的爸啊，爸啊。”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叫了多少声，但是直到在场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哭泣，他仍旧长跪不起，泪流不止。

李长青为了爸爸整整守灵一整晚，最后所有的人都放弃了对他的劝说。直到凌晨的风雨袭来，他仍然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村里帮忙的人都穿上了那种厚重的雨衣，简单的吃过早饭以后，开始准备出灵入坟的事情。

因为穷，那早饭简单到只有两个菜：白菜豆腐，猪肉粉条。猪肉粉条的菜里，猪肉也是少到可以数出是几片。村里帮忙的人都匆匆的吃了几口饭就开始准备着各自的事情，因为天气的恶劣，本来就悲伤的人们已经来不及悲伤，在他们面前的是如何才能让这场出灵安全的完结。当然，那不悲伤的人只除去一个，李长青。

“咱们老少爷们都用力啊，这个棺材是新的栗木，本来就沉，加上大纲大罩就更沉了，大家一起用力，一次性抬起来，一直到坟地，咱们的棺材不能落地，这是老祖宗的讲究。”劳忙的头儿，李青山正在前前后后的跑着跟这将近三十人的老爷们叫喊着。

葬礼的最前面是家属，家属需要倒退着迎接着棺材入坟墓，然后是吹喇叭的，喇叭的后面是抬着棺材的队伍。那寒风凛冽的吹着棺材上方的大纲大罩失去了本来的风光，反而在狂风和暴雨的浇灌下多了许多的狼狈。那抬着棺材的人们，也因为道路的泥泞和身上肩膀的沉重，慢悠悠而艰难的行进着。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已经被这罕见的极端天气搞得劳累而焦躁。

突然有个抬棺的人脚下一滑，让整个抬着棺材的整体都慌乱了一下。棺材面临着落地的风险。

“老少爷们们，挺住，咱们死者为大，棺材不能落地。”李青山拿着那新换了电池的移动喇叭，大声的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