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玉米粥

冬日是残酷的，它让万物没了生的气息。对于靠天地维持生命的农民来说，最残酷的就是没有了填饱肚子的吃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过好在他们还有着一年的余量，不过是吃的有些简单。玉米粥和咸菜，几乎成了这个时节的庆西村大多数人家的桌上饭餐，只有那些日子过的好的，才能用大米白面偶尔的来调和一下这单调的味觉。李长青经过这几年的艰苦做活，生活也改善了一些，只是杨怡是个精打细算的，仍旧很省吃俭用，每天晚上的晚餐仍然只是玉米粥，不过一家人的庆幸在于杨怡的巧手。她不但做的一手好玉米粥，粘稠得当，总能透露出玉米的清香，而且因为她腌制的酸菜，一家人也总是能改善着味觉体验。虽然晨雨和晨飘已经上了初中，课程作业多了起来，但是她们到家写完作业的时候，仍旧会帮忙干活。剥花生是现在家庭的首要活计，必须尽量赶在过年之前将家里的花生剥完，然后挑拣干净，将花生籽封装在袋子里放好，等待今年的打油、明年的被卖或者播种。又是年复一年的年下了，冬天又是为了明年的一切储备的时节，他们丝毫马虎不得。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但是手头这袋花生剩的不多了，刚好今天人多，大家跟着快点干，明天就能开一袋新的了，所以直等到今天打开的这袋花生被剥完的时候，杨怡才开始准备盛菜吃饭，今天她做的是那道好吃的酸菜，那是晨瑶最喜欢的菜，她觉得这道简单的菜，是整个冬季里饭桌上的灵魂。杨怡刚将盛好的玉米粥拿进屋子，放在了垫好抹布的柜子上，就开始紧张的出去准备。只是她刚走出屋，就被一声响声惊动了。

“为什么天天吃玉米粥。”晨雨看见那柜台上的玉米粥，竟然一下子将手中的小簸箕中带着花生一起扔了出去。其实晨雨是饿了，本来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很饿了，放学又干了这样半天的活，早就对晚饭充满了期待，只是看见这自己最不爱吃的玉米粥，不知怎么一股委屈的感觉就这样充斥了她的内心，那股失望随着委屈一起爆发。

“玉米粥怎么了，玉米粥多香啊，没见电视上说多吃玉米粥对身体好吗。”杨怡只是在尽量安慰着孩子，也是在安慰自己。她也觉得对不起孩子，可是没有办法家里孩子多，为了给她们省出上学的钱，她真的是从牙缝里面省。晚上不像白天，白天有一天的劳动要做，必须要多吃些白面或者大米这样好一点的食物来补充体力。晚上吃过晚饭就没有那么大的劳动量了，吃的差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况且这吃人的冬天，大米白面更是贵的要命。她必须精打细算着算着来。

“我不吃了，天天吃破玉米粥。”因为饥饿和失落，晨雨竟然一下子将手中装满花生的小簸箕扔了出去，花生散落了一地。

人不是自己的主人，更多时候，情绪才是人的主人。这个瞬间，终于触发了杨怡心底深处那一直包裹在坚强外表下的脆弱神经。贫穷、劳累、日复一日重复而繁重的家务活、不能指望的娘家、排斥自己的婆家、忙于生计的男人、嗷嗷待哺的孩子、她甚至想到了自己没有考上大学的悲惨命运，在这一刻，她觉得命运对自己太不公平了，她那么好强的活着，那么努力的和丈夫一起经营生活，她没奢求过谁的心疼，可是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理解自己呢？

“不吃就给我滚出去。”杨怡对着二女儿怒吼着咆哮。晨雨被吓到了，从小到大她几乎都是这个家里的老大，家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要顺着她的意思来。因为她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就是生气的时候可以好几天不跟人说话。李长青夫妻两个一直是觉得自己没有给孩子更好的生活的愧疚，而姐妹几个人是真的害怕那张板着的脸，那没有语言的无表情无形中依然形成了威慑。以前做玉米粥的时候，杨怡总是会给她准备好剩下的大米粥或者面条，可是今天她没有看见，她以为她可以继续耍自己的小性子等到自己想吃的食物，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她引发了一场暴风雨。

“你怎么就这么娇生惯养，天天全家人都要依着你，你是皇上还是公主啊。我这天天累死累活的饭都伺候到你们嘴边了，还这么挑三拣四。玉米粥还嫌弃破，以前我们连花生皮都吃，就是惯的你，让你去吃几天树皮你就好了。”或许真的是压抑在心中太多的委屈无处宣泄，杨怡的声音比平时要高出了几倍，现在她不再害怕别人笑话自己过的艰苦，而是想让全世界都听见自己这个农村家庭主妇的委屈。

“你这个人，她不吃就给她做点别的就行了，至于这么大气，骂孩子做什么。”李长青的确是不会教育孩子，他对孩子的爱一直都是笨拙的愚爱，这在平时没有什么，杨怡只会鄙视他一下，说他几句，可是今天，他这句话却是那么的不科学，更加的不合时宜。

“你是亲的，你去给做啊。我这一天喂猪、喂驴、剥花生、给上学的准备饭，打扫卫生，出处都是我，累的要死，腰疼的要死，想吃口热乎饭，还给我找麻烦。你是亲爹你怎么不去给做？”她只是想要发泄委屈，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下来了。她很少流眼泪的，在晨瑶的记忆中，上次流眼泪还是她住院的那次。

“妈，你别生气了，二姐她知道错了。”晨飘赶紧上前劝说到，她害怕了，她害怕妈妈再次住进医院。晨瑶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晨雨看见妈妈哭了，自己也不自觉的掉下泪来。那眼泪中夹杂着对生活的不满，而更多的却是对妈妈的愧疚。她再不懂事，也将家里的辛苦看在眼里，现在她十六岁了，她懂得家里生活的不容易。她无意让妈妈哭泣，只是想像平时一样，或许自己耍个小脾气就能免于吃玉米粥，她是真的讨厌吃玉米粥而已。可是她那骄傲的性格，始终让她没有发一语，只是默默的哭泣。

“不吃就不要吃了。谁不吃我都不管，我自己做的饭我自己吃。”没人再敢说话，即使是李长青，杨怡真发脾气的时候，他也害怕。全家人都安静的吸着碗中的玉米粥，配着杨怡做的咸菜瓜子，除了晨雨。

晨雨默默的去隔壁屋写作业了，这个家真小，她想逃离也只能是不超过五米外的另一个屋，而因为燃料的匮乏，这个屋子一整天连火都没有生过，冷的如冰窖一般，她却固执而倔强的坚持在灯下写着作业。

李长青吃完饭就继续拿着小簸箕开始剥花生了，平时杨怡吃完饭也会一起继续干活，剥着花生。晚上如果能加快速度多干点，白天她就可以多抽出点时间给家里人做些衣服或者鞋子了。那时候，她还总会一边干活一边唠叨着李长青“眼睛长电视上了，我这都干了一簸箕了，你那三分之一还没有干完。”可是今天，她一个人吃完饭，一言不发地给自己放好了被子，已经躺进了被窝。

碗是晨瑶洗的，现在两个姐姐都上了中学，只有她的时间还多点。晨雨一直写到全家人都睡了，她才摸着黑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早上，等到她洗完脸，妈妈已经给她做好了早饭在煤气灶上。煤气灶只有在着急的时候才会用，因为煤气对她们来说还是很贵的。她看见妈妈去院子里给老驴筛草，给老黑猪兑食去才打开锅盖想要赶紧吃完，赶紧去上学。即使是玉米粥也要吃了，因为她真的很饿。只是她打开盖子的时候，眼睛突然就湿润了。那是她最爱吃的面条，上面还沃了一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