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天命算师

勤政殿门前的铜鼎里，燃着上好的北地香料，不像南香那么厚重靡丽，反倒带着几分凛冽肃杀的味道。魏国王室的香料，一向从北夷草原进贡。

容念屹跪坐在大殿一侧的矮榻上，等待内侍通禀。

“九殿下，王上已经歇息了，今天不便召九殿下入内。王上惦记九殿下的伤情，请九殿下在宫中留宿几天，顺便请御医诊治。”主事太监捏着公鸭嗓子，说话时，手上还翘着兰花指。

已经歇息了，又如何能惦记着伤情？再说，容念屹滞留北夷，一直对外宣称旧病复发，如果不是暗中派人刺探，又怎么会知道是因为受伤？这么一句话，说得漏洞百出，显然不是实情。

容念屹拈着茶杯，神色如常：“听说二哥一直在宫中侍奉，不知道能不能见上一面，也好问问父王的病情，让孤略尽为人子的心意。”

“二殿下连日操劳，也已经歇息了。”主事太监倒是滴水不漏，无论他怎么说，既不松口让他见人，也不准他离开禁宫。说到后来，连语气里也带了几分不耐烦，看容念屹的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不屑，那意思似乎是，没几天活路了，还这么罗嗦。

容念屹跟他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才从榻上施施然站起来：“孤在何处歇息？”从主事太监嘴里，他已经问到了不少东西，至少验证了霜降的话，都是真实可信的。

这套话的技巧，他原本也会，只是方法不同。临出发那天，苏小娱叽叽咕咕说到半夜，从怎么假装不经意地开始话题，到如何捕捉话头里微小的信息，再到如何不动声色地拐到别的话题上，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关注点，都絮絮说了好几遍，简直把他当小孩子。

“你要注意看别人的眼睛，如果眼睛向左转，就是在回忆，眼睛向右转，就是在编造。记住没？记住没？”苏小娱说这话时，眼睛清亮美丽，他只顾看，连点头都忘记了，被她揪住耳朵问了好几遍。

想到那个鲜活的身影，容念屹嘴角越弯越深。

指尖上沾了一点胭脂，粉质不算细腻，应该是从霜降那里蹭来的。他想起北夷草地上，苏小娱把头枕在他腿上，手指捻着草根的样子。他知道苏小娱要说却没说出来的话，重回皇城深宫，免不了要逢场作戏，就像今天跟霜降这样。

他伸手推开窗子，满天星子，都变成了一双双清亮秀丽的眼睛，眨巴着，像要开口叫他：”容易……容易……“总有一天，他可以足够强大，不再需要做任何违心的事，可以天长日久地把她留在身边，再也不分开。

容念屹在勤政殿旁的小室内，一住就是十几天。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菜色精美，伺候的人也殷勤得很，没有一点耍滑偷懒的迹象。只不过，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了。

明知那些宫女、侍卫，都是二皇子派来的人，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容念屹也不恼。一天里有大半天，他就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随便抓一本书看。看得累了，就把书册随意盖在脸上，小憩休息。

十几天过去，容念屹过得逍遥自在，二皇子容世成，反倒先沉不住气了，几次三番派人来打听北夷的情形。问得最多的，无非是最近传得神乎其神的转世神女，和不知所踪的即墨天书。

无论他怎么问，容念屹都一口咬定，自己在北夷时，缠绵病榻，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容世成既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把他软禁在宫里，显然对自己掌控时局的能力颇有信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时，恐怕也就是他下杀手之时。

到院子的桃树终于开出今年第一朵花时，宫里开始有谣言四下流传。容念屹一向待人和煦，那些宫女都不怕他，窃窃私语时也并不背着他。那谣言说的是，魏都最近出现了一个算命的，能掐会算，大到天气阴晴变幻，小到谁家丢了根针，都能算得出来。

这么一位半仙似的人物，某天早上在闹市摆摊算命时，忽然自称窥破天道，能推算出王霸之气所在。他这么一说，满大街的老百姓，没有一个再敢找他算命了。谁都怕他忽然算出自己家里有什么王霸之气，恐怕等不到发达的那天，就先被诛了九族了。

容世成听说消息，如获至宝地把这人请进皇宫，奉为座上宾。

听完宫女的话，容念屹摇着一柄描金扇，遮住上翘的嘴角。按照宫女们的说法，这位相师面目阴柔秀美，身形不高，不正是苏小娱应有的样子？

原来她说的暗中配合，就是散播谣言、混入宫廷。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方法，的确只有她想得出来。

此刻在勤政殿内，苏小娱正跪坐在容世成对面，大喇喇地喝着他亲手捧上前的茶。风帽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虽然确信自己从未跟这位二皇子见过面，苏小娱还是小心起见，用胶泥改变了眼睛的形状。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被她在眼角一贴，变成了猥琐的三角眼，看上去很是滑稽。

容世成心里鄙夷得很，脸上却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敬，半是恐吓半是讨好地说：“仙师，只要你帮小王找到这样东西，小王身登大宝之日，愿封仙师为大魏第一天命真人，绝不食言。”

呸，这么恶心的称号，亏你想得出来。苏小娱对这一脸怪笑的二皇子，没有半点好印象，更何况他还是容念屹的对手。她现在爱屋及乌，本来就不多的那点理智，也已经不见了。凡是对容念屹好的，她也看着顺眼，凡是对容念屹不好的，她都贴上猥琐的标签。

“不知道殿下要找何物？”她压住心里的鄙夷，捏出一副飘渺的嗓音问道。

容世成干笑两声，贼眉鼠眼地看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仙师一定听说过即墨天书，小王想找的，正是这个。”

苏小娱着实没想到，他要找的竟然是这个东西。打从一开始听说有这么件东西，苏小娱就认定那是个坑爹的物件。什么可兴天下、可亡天下，要是有这好东西，天下人还不得打破了头。

可容世成一不急着调兵，二不急着登位，惟独急着找这个东西，究竟是他太不明智，还是这东西真有那么重要？

“殿下，在下可以为您推算。只不过推演之事，属于窥破天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相护配合。倘若殿下能够把这东西的来龙去脉告知一二，那么推算起来，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得多。”苏小娱一本正经地作出思索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这东西找起来，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找着谢十九那个老妖怪，就万事大吉了。

她本来是一番推搪的说辞，没想到容世成却忽然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挥手让周围随侍的人全部退下。宫女侍卫鱼贯而出，小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仙师，说起来，这件东西，还牵扯到一件陈年旧事。”容世成已经暗中派人盯了苏小娱好几天，看她的确有些本事，此刻也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盘算着找不到东西，绝对不会放她走，大不了一刀杀了她，倒也不怕她把这事情泄露出去。

“几十年前，即墨世家是天下闻名的名门望族，擅长制造各种精巧机关、武器。即墨世家并不臣服于任何一国的君主，只是贩卖自己生产的物品，微妙地维持着天下的平衡。当时的即墨家主，是一个真正的天纵奇才……”

苏小娱凝神听着，虽然占据了这具与即墨世家关系密切的身体，这段往事，她也是实实在在第一次听说。

当时的即墨家主，发明了不少新鲜好用的东西，也因此迅速声名鹊起，让这个原本低调的世家，成为各国国君关注的对象。当时最强盛的两个国家——魏国和晋国，都多次派使臣，恳请即墨家主出仕为官，都被这位家主拒绝。

帝王之怒，伏尸千里，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百年世家，毁于一旦。即墨世家上下数百口人，被屠杀殆尽。只有一个谢姓家仆，带着一个小女孩，在这场浩劫中死里逃生。

这个谢姓家仆，同时带走的，还有封存的即墨天书，据说天书里记载的，是即墨家主毕生绝学的精髓。谢姓家仆，明知道自己一人之力，无法保全天书和幼女，便把天书分成两半，分别献给了当时的晋国和魏国国君。同时把开启天书的方法，告诉幼小的女孩子，把那女孩子，交给了前来追杀的金笺郎。

这三方势力互相敌视，谁也不肯让出自己的那一份，所以多年僵持下来，一直没有人能获得完整的即墨天书，更没有人能开启天书，看到里面记载的秘密。关于即墨天书的谣言，也就越传越多。

苏小娱听得奇怪，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家主，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其实天书里写的是牛顿三大力学定律？仔细一想，疑点更多，她一直以为金离禁宫里的就是即墨天书，却不知道还有另外一半天书，原本就在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