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天书之秘

容念屹遥遥地看一眼苏小娱，见她神色如常，理着身边一匹白色小马的马鬃，抬起袖子对向柯茹做了个手势。那是他们从小传递消息的方式，风炎、立夏、谷雨都不在这里，如今只有他们两人明白这手势的意思。柯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能相信他竟然是这个意思：“容哥……”

“就这样办吧，柯茹，多谢你！”容念屹像小时候一样，捏一下她的手，笑着说，“再见了，风二哥的儿子交给你，我再放心不过了。”

柯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清冷的表情：“凯旋之时，再为魏世子接风。”变的只是称呼，结束的，是一段记忆。从今天起，她是北夷草原上最大部族的监国长公主，他是即将君临天下的魏国世子。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任何儿女之情，他们互相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关系到两国邦交。他们传递的书信，将成为国书，存档记录。

容念屹翻身上马，向着身后排列整齐的骑兵，举起手里的弯刀。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色，俊美的身姿挺立在马上。他向苏小娱招手，含着笑说：“过来。”苏小娱很听话地跑过来，站在他的马下。容念屹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轻吻：“等着我。”北夷武士出征前，都会这样跟妻子告别。

苏小娱瞪他一眼，终究还是点点头。

骑兵队伍里爆发出连绵不绝的呼喊声，容念屹把弯刀一挥，用金丝绣着腾蛇图案的旗帜猎猎招展，千百匹马同时迈开马蹄，震得整片土地都像在颤抖。

“容哥，再见，再也不要见面了……”柯茹喃喃对自己说，掌管着国家部族命运的两个人，没有什么机会再见面了，除非联姻，或是……开战议和。

大队人马走后，柯茹就开始正式接手部族事务，草原部落不像中原国家那样，设有分工合作的官职，大部分事情，都要部族首领亲自过问。

苏小娱被安排在僻静的住处，衣食都有人送来，进出也很自由。她把装即墨天书的小盒子，拿在手里扔来扔去，心里盘旋着的，总是柯茹说的那几句话。宋国突袭，小股人马被围，大军按兵不动……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些细节似乎彼此关联，却怎么都连不起来。

越是努力想，就越想不出来。苏小娱敲打着玄铁盒子，手指一扣，忽然摸到盒子边缘有一个小指粗细的孔。翻过来一看，另外一边，也有一个这样的孔。她把自己的拇指伸进其中一个小孔，孔内暗道竟然与手指的轮廓贴合。指节向后一弯，最外面一层盖子就打开了。

这么容易……苏小娱有点感叹自己运气太好。大部分人的拇指都只能向内侧弯曲，不能向外侧弯曲。凑巧的是，这个即墨世家的人，拇指都可以向外弯曲，苏小娱自然知道这是基因的关系，但是这些古人，恐怕真的以为，这是某种神秘的家族内在联系。

大盒子里面，套着一个小盒子，小盒子上，不规律地排列着十二个凹槽。每个凹槽里面，都有一块带着弹簧的铁片，用手指一按，就陷下去，可是手一松，又弹回来。

凹槽分布的位置，让人很难同时用手按住所有的铁片。设计这盒子的人，似乎吃准了得到天书的人，不会跟人分享，一个人没有外人帮助，是不可能同时按住所有铁片的。苏小娱虽然不介意跟人分享，但是此刻也实在找不着人可以帮她的忙，整个乌查部，都在为新王的即位庆典忙碌。

她把一支短箭戳在地上，把另一支用牙咬住，双手按住十个铁片，同时用地上和嘴里的箭簇，戳住剩下的两个铁片。这个姿势跟狗啃泥差不多，实在很不雅观，“咔哒”一声脆响，小盒子裂成两半，里面装的东西，哗啦一下掉在地上。

苏小娱把那堆东西拿起来看，有木块，有铁片，竟然还有几块石头。难怪那个装天书的盒子，一晃就有声响，拿在手里还挺沉。可是这些东西都没有用啊，她把小石子一扔老远，这才拿起混在其中的绢布。

她对绢布上的内容已经不抱什么信心了，甚至开始怀疑这所谓的天书，根本就是捉弄人的，她真恨不得自己也做一个这样的东西，放出风声去叫大家抢……绢布展开的一刹那，苏小娱还是震惊了。

一块三尺见方的布面上，画着整个中原大地的地形图，虽然绘制方法不算太科学，可是山川、河流、丘陵都标记得清楚明白。不但魏国和晋国包括在上面，连宋国这样的小国，也画得清晰无误。

在那个没有手机、没有导航、没有电脑的年代，有这么一张地图，对行军作战可以带来极大的方便。这东西，的确值得一抢。

苏小娱拿起另外一张绢布，那上面不再是地图，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配方，有去除老茧的、生发的，甚至还有治疗过敏起红疹子的。在所有配方中，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开头是“一硫二硝三木炭……”，这口诀在后世流传极其普遍，正是制造黑火药的方法。

在这行小字下面，还有一些简单的草图，都是用黑火药改良武器和战阵的方法。这些图都是草草画成的，显然画图的人也是临时想到什么，就随手画下来。苏小娱一路看下来，对这没见过面的祖宗不由得心生敬佩。

要知道，在现代社会，搞点发明创造，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在那个没有先例可以参考的年代，一切都要自己研究，没有超市可以提供工具出售，哪怕一个小木片，都要自己动手削。

留下这两张绢布的人，真是一个奇人。想必他自己也知道，这些东西会给后人带来祸患，所以才封存起来。苏小娱完全可以理解那人内心的矛盾，地图和火药配方，都来之不易，他多么希望有人能分享。但是这些东西，落在野心家手里，又会带来无穷无尽的战火。

“我还以为会是‘以德服人’那种废话，没想到是这么两块烫手的山芋。”苏小娱自言自语一番，把绢帕收起来，其他的东西随手挖坑埋了。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简直就是兵家必争的套餐组合，她还要过日子呢，不想后半辈子都揣着这个套餐，被人四处追杀。

她把那张地图掏出来，琢磨着怎么把这山芋大张旗鼓地送出去。地图上晋国多山地、魏国多平原，两国分界之地，西侧是连绵的山脉，东侧是莽江，苍原河就是莽江上游的一条支流。

从前跟萧景文研究地势的时候，只有晋国一侧的地图，萧景文曾经说过，这一山一河是两国的天然屏障，百十年内，魏、晋两国，谁也吞不了谁。那时候，苏小娱一心向着萧景文，对着地图唉声叹气，恨不得把山挖平了，都填到莽江里去。

苍原河上游是一处峡谷，形状像个只有一个壶嘴的茶壶，如果派兵占据高处围堵，里面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萧景文还说过，这种地形，天生就是用来给人使坏的，弓弩手占据了好位置，来人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射杀，就成了。

这的确是萧景文的风格，简单、迅速、暴力，他对人对己都一样严格，从不例外。不管多么想要遗忘，那些日子总是一天天过来的。他的习惯，也影响了她。

苏小娱仰面躺倒在地毯上，那时候萧景文讲起这些，她总要笑嘻嘻地在一边捣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如果来的不是人，是粮草，怎么办？”“如果围攻敌军的同时，又被敌军的援军围住了怎么办？”

无论她问出什么样奇怪的问题，萧景文都一本正经地思考、回答，那时候觉得他真是个无趣至极的人……

模模糊糊地想着，困意就袭上来，思绪越发飘渺无边，一会是容念屹在边境跑马攻城，一会是萧景文校阅亲卫……半睡半醒间，苏小娱忽然被一个念头惊出一身冷汗，翻身坐起。

宋军围困小股晋军，晋军的大部队远远围着宋军，却不进攻，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法，实在奇怪。可是，如果被围在里面的人，是琅琊王萧景文，就都说得通了。

晋国三次伐宋，琅琊王几度下令屠城，并将宋国王室充作奴隶，宋人痛恨他，一点也不奇怪。宋军想必是得到消息，瞅准了琅琊王带着小队人马从苍原河经过，想要报仇雪恨。

苏小娱在地上画了三个圈，如果琅琊王带的是那批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宋军实力有限，想必围而不攻，是因为没占到什么便宜。可是晋军大营离苍原河并不远，为什么不去救援？

她眯起眼睛，容念屹说过，晋军将领是临川王萧尚永，要么是萧尚永那边出了什么意外，要么是萧尚永想要借机除去这个哥哥，自己取代他做晋国的摄政王。那个笑容朗朗的年轻王侯，那个因为厌恶宫中宴会奢靡，就连自己的接风宴都躲掉的人，也被金离宫中的权势染了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