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赶集，回娘家

又是乡镇上的大集。集市是乡村的文化之一，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有过超市这种概念，他们虽然有小卖部，但是那里卖的多数都是保质期长的物品，很多新鲜的蔬菜、水果、肉类等并不能在小卖部采集到。集市，是人们为了生存需求而演变出来的。在集市上人们进行着金钱与物质的交换，但是它却相对于超市多了一点概念，人情味。

来来往往的人中，都是十里八村的相亲，好多都相识的打着招呼。集市上的砍价也是一种美丽的风景，虽然没有了古时衣袖内握手定价的神秘感，但是总是在这砍价之中，多聊了些话，让人多了一些亲切感。

庆西村算不上镇子上很大的乡村，不过一百多户人家，但是其中却也夹杂着那么几家做生意的。卖衣服的，卖蔬菜的，卖肉的，还有在村里开小卖部的。集市在固定的一片地方，在晨瑶的印象里，从她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赶集，她不知道这块地到底是怎么形成。是政府统一规划，抑或是从某两个或者几个为了谋生而出来赚生活的人开始，慢慢的就形成了这样的传统呢？答案只有历史知道了。

集市虽然身处小地方，但是规模并不小，至少能满足的了这十里八村的衣食住行。在这里没有什么讲究，几个尿素袋子往地上一铺，就摆出水果开卖了；自己的小推车往地上一竖，一个豆腐摊就成了；甚至一些个体的小商贩，不过是骑着一辆二八的自行车，走到哪里骑到哪里，东西就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有时候是冰糖葫芦，有时候是猪胰子，有时候是饹馇，有时候是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豆包，有时候是味道精美的豆片。不过，像卖肉的地方，当地的乡镇也是专门给建了石灰的摊子，这些摊位的获取都遵循着一个原则：早到早占。做生意的人们总是凌晨几点就要出摊了，要占个好位置，一天的收入都能多上好多。当然，这里也并不是完全无组织无纪律，仍然会有城管的执法人员进行巡逻并收取简单的占地费。不过也就一两块钱，他们也知道这些小本生意并没有多大的利润，不过都是为了给村民们提供方便。

晨瑶喜欢和妈妈一起去赶集，因为孩子多，以前妈妈带着赶集都是轮换着来的。不过因为她的年纪小需要亲自照顾，轮到她的次数就格外多一些，晨瑶经常被妈妈带着去赶集。而且姐姐们的学业都在慢慢变重，她们也没有心思赶集。所以，小小的年纪，她已经成了集市的常客。赶集的时候倒是不一定妈妈给买好吃的，孩子们都懂事，也很少会主动要钱买吃的。但是，有一点好处就是，妈妈每次买吃的东西之前，都会尝一尝。这是这个集市上很常见的事情，尤其在水果摊或者熟食摊位上，这些十里八村做小生意的人也都很大方，有时候会在水果上切一块，有时候小一点的水果，像葡萄或者小五香梨这种，吃上一整个也是可以的。因为这个集市上的商贩卖的多数都是自家产的东西，他们的成本比进货的商贩要低。这种自生自销的方式，给村民们带来了极大的优惠。每次杨怡带着晨瑶赶集都会把这个珍贵的机会让给她，只是这一点小优惠，晨瑶就很满足，她总是能在妈妈买东西的时候，手里拿着大方的卖家给的那点免费的吃食好好品尝。

“老四，换件干净点的衣服，一会儿跟妈去姥姥家，看看你姥姥姥爷。”杨怡的一席话，让本来还窝在冬天的被窝里面的晨瑶一下子兴奋的跳起来，完全不顾寒冷的就开始穿上厚重的棉衣，虽然身体穿进去的时候，冰凉的她一个机灵。虽然周末，姐姐们都在家，但是她还是因为是年纪最小的那个而得到了这么优厚的待遇。今天是集，妈妈会带着她去赶集，然后再集市上会给姥姥和姥爷买好吃的，到了姥姥家，她就可以吃到一顿丰盛的午餐了，那顿午餐中一定会有肉，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好开心。

因为等待，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虽然她在努力的帮妈妈干活，帮她准备一家人的早餐，早餐是毫无疑问的玉米粥，这是她们的生活里最简单最便宜最容易获得的东西，也是杨怡说的最有营养的东西。虽然二姐晨雨一直都不喜欢吃，所以今天早上的饭菜优待是属于二姐的，昨天中午剩下的白菜馅的饺子，妈妈已经另外替她热乎好。连要去上班的李长青都没有吃硬饭饺子，杨怡总是说面食是硬饭，劳动的时候他们家里总是会做面食，这样更禁饿。她平时都是会给上班的李长青准备面食的，但是昨日的饺子做的少，剩下的也少，李长青是那么爱着女儿，他怎么可能去抢女儿的饭呢？

“你吃几个吧，给她留几个就行，你干活得花力气，她今天不上学。”厅堂的杨怡这样规劝着丈夫，其实她已经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

“给她留着吧，她本来就瘦小，应该多吃点的。我多吃两碗粥就行了。”李长青“刺啦刺啦”的喝着杨怡已经帮他弄凉了的粥，就着红瓜子，还有菜花芹菜的咸菜。

有时候，晨瑶在吃玉米粥的时候也想吃上顿饭剩下来的硬饭，比如饺子，烙饼或者盒子什么的。尤其，她比二姐小，她觉得二姐应该让着自己。可是妈妈每次都是毫无例外地把这些给了二姐吃，这让晨瑶的心中总是心生怨气，甚至觉得妈妈并不爱自己。但是今天，她无所谓，因为妈妈答应带自己去赶集，去看望姥爷，这样，中午她就有肉吃了。

集市上仍旧是往常般的热闹，人们来来往往，吆喝声声声入耳，路过肉铺的时候，那美好的气味再次飘入了晨瑶的鼻子，惹得她都快要流了口水。

“这猪头肉怎么卖的啊？”虽然杨怡每次都是从同一个人手里买，但是每次她都还是会询问一遍价格。

“五块，”那商贩一边挥动着手驱赶着同样闻味而来的苍蝇，一边已经拿袋子帮另外的人开始称肉。

“多给点吧，总在你这里买。”杨怡熟练的讲价，虽然她知道根本也讲不下来多少价格，不过因为是熟识，总是在最后可以抹下去一个小零头。

杨怡看了看小闺女痴痴地眼神，从肉铺上捡下了一小条掉下来的肉丝，塞到了晨瑶的嘴里，晨瑶满足的慢慢咀嚼着肉香，那肉的香味传遍了她的全身。因为家里穷，他们家里很少买肉，只有逢年过节，还有家里来亲戚的时候，才会买上一点肉，而因为要让亲戚吃完才能吃，她们总是一年到头根本吃不到多少肉荤。所以，即使是这样的一小条肉丝，她都好满足，好满足。满足的一直在嘴里吧唧，不肯咽下去。

“你就挑吧，都是热乎还烂的好肉，给你爸多买点，我少算你点。”肉铺的人显然已经记住了杨怡。杨怡熟练的捡好了两块肉，称好。

“15块5，你给我15。”老板的主动降价让杨怡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痛快的掏了钱，又和老板寒暄着，说下次还过来这里，然后装好肉转战下一个地方。

水果里面，杨文广最爱吃的就是那五香梨。小小的金黄梨子，酸酸甜甜，脆的很脆，稍微放一段时间的，软软的，但是仍然不影响它的美味，总是让人吃上四五个都不忍住口。杨怡拿着塑料袋，细心的挑拣着，她主要还是挑拣一些硬的，这样买回到家里的时候，爸爸就可以把它们存放起来好长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多吃一些时日了。她还是递给了晨瑶一个小小的梨子，让她在自己的身后慢慢的咀嚼着。商贩通常也不会说些什么，这里卖水果的商贩，大都是自己家里的果树产出来的，他们不会去跟一个孩子计较一个梨子。

不一会儿，杨怡的篮子里面已经是满满的收获：猪头肉、梨子、还有一只鸡，和一条鱼，还有一些妈妈爱吃的糕点，绿豆糕，蛋糕等。虽然节俭的杨怡很少自己买肉吃，但是每次回娘家都会给爸妈买上许多。她总是顾念着爸妈的养育之恩，那么多年的养育，现在她为别人做了儿媳妇，她能为父母做的只有这么点事情了。杨怡看今天出来的时间早，一会儿骑车回娘家半个小时就足够了，她又买了一块猪胰子，李长青的手因为冬天的降临再次遍手开花，都是裂开的口子，那口子最大的都要有手指的一节那么长。他现在干的是建筑工，虽然冬天到了可以戴上手套，可是戴上手套手就不灵活了，根本干不了活，所以，他的双手整个冬季里都暴露在那寒风与吃块之中，整整一个冬季里，他的手都是这般裂开的状态，每次洗手，杨怡都能看见他那被温水刺痛后难受的表情，可是，她没有办法，毕竟一家人的生计都靠他。她只能一直给他买着白色的药用胶布还有买一块稍微好一点的猪胰子，这东西虽然简单，但是却还是有帮助的。她还又选了两盒郁美净和一小盒专门管皲裂的膏油，虽然她是第一次买这个东西，并不知道这膏油是不是管用，但是想到李长青那裂开的手，她什么都愿意尝试。当她把这一切都收拾好要走的，看见卖布头的地方围观了好多人，她那辆二八自行车上面的东西已经很沉了，但是她还是把车梯子打下来，让晨瑶在旁边等着。因为她看见了一块黑色条纹的布头，那布头虽然很小，但是看着就舒服，过去摸了摸，也是很舒服，此刻，那块布头，已经在她这个老裁缝的眼里变换成了一个大裤衩，晨瑶每年都是穿姐姐们穿旧的衣服，这块布头，可以在她的手里变成一个新的大裤衩，小闺女应该也会开心吧。

“这个多少钱啊？”

当杨怡拿着这块几乎在卖家眼里可以扔掉的小块布头的时候，卖家几乎是停滞了半天，他真心没想到这块自己本来打算扔掉的布头，现在有人跟他询问价格。

“你就给五毛钱吧。”他跟本都无心在这块布头上浪费自己的话语，只是撇了一眼，赶紧去招呼其它的生意了。

“两毛行不行？”一向勤俭的杨怡自然知道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价钱，但是作为买布头老手的她也懂得，这点布头，如果不是在自己这样一个老裁缝的眼里觉得它还有点用处，是没有人要它的，没有人要它，它就连一毛钱的价值都没有了。

“拿走吧。”卖家几乎都没有犹豫的再去跟她还价，杨怡愉快的从兜里找出两毛钱，交了钱，看时间差不多，带上晨瑶就骑车走了。

晨瑶坐在妈妈自行车前面的大梁上，她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她明年就八岁了，她要开始学骑自行车了，况且这辆自行车是家里比较好用的那一辆，她到时候就要用这辆车学，到时候谁来教自己骑车呢？现在大姐上了初中太忙了，她又害怕二姐，可是三姐她自己也是刚学会的。嗯，她回头还是要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杨文广每隔二十天左右的时候都会翘首以盼每个大集，因为她的二女儿如果不忙的话，都会隔二十天左右来看自己。她还会给自己买各种自己爱吃的东西，那些应季的水果，五香梨，葡萄，香蕉，橘子，还有猪头肉，鱼肉等等。重要的是他可以吃到女儿亲手做的饭了，这些年他的年纪渐大，他不怎么做饭了，都是吃儿媳妇做的饭，可是儿媳妇做的饭真的好难吃。这些子女里面，他还是最喜欢二女儿，杨怡来的时候，他可以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还可以跟她聊天，他最喜欢听这个女儿聊天了。

“大姑，在这呆着呢啊！”杨怡愉快的跟坐在自己对面的家门口的老人说着话，那是她太熟悉的人了，在这个村里不知道论了多少个辈分，这是她从小叫到大的大姑。

“嗯，二丫头你又回家看你爸来了。”

“嗯，我这又半个多月没看我爸来了，回来看看。”杨怡一边跟大姑寒暄着说话，一边从自行车的大梁上抱下了晨瑶。这种寒暄，虽然每次都是同样的话语，可是这种打招呼还是充满了亲切感，大概是因为久别重逢的欣喜，大概是因为家这个温暖而熟悉的地方所独有的那种安全感和幸福感。

正在剥玉米叶子的杨文广听见门口的这个简单的打招呼的时候，已经欢快的从他那小板凳上做起来。那个小板凳是她自己用条子编的一个小竹筐，不大，刚好能坐下人，因为是自己调节的高度，所以也高度适宜，因为天凉，他还在上面垫上了一个棉花的小垫子，那也是这个心灵手巧的女儿杨怡亲手为自己做的。他的腰已经弯到再也不能正常挺直，七十古来稀的杨文广此时已经是满头白发的人了，但是他的身子还算硬朗，走路也很稳健，他已经迈着那稳健的步伐，朝着门口去迎接自己的女儿。

“爸，我家来了。”晨瑶帮杨怡推开了那扇隔着父女两人的门，杨怡看见爸爸也是开心的不得了。

“嗯，累不累啊？”杨文广看着杨怡又是骑这个破旧的二八自行车来的，这十几里的地的路程，还带着孩子和买的东西，她肯定又累坏了。

“不累，不累。”杨怡一边笑着回答爸爸的话，一边从自行车上拿下来了那个满载着她对爸爸深深的爱的篮子。

“给我，我给你拿吧。”杨文广习惯性的去接那个笼子，他知道那里面都是女儿给自己买的好吃的，肯定很沉，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拎这么沉的东西。

“不用了，这都到家了。”以前杨怡是会让爸爸帮自己拎东西，她甚至觉得很幸福。可是，这两年，爸爸的满头白发，让她已经再不忍心让他受一点累。杨文广见女儿如此，也便任她去了。

“怎么这么冷，你还在外面剥玉米叶啊，别弄了，等暖和一点再说吧。”见闻讯出来的弟弟和弟媳，杨怡没有再说多。她其实是拒绝爸爸这么大年纪还干活的，但是这个她的性子就是随了这个要强的爸爸，他偏偏就是个停不下来的人。再说了，她怕自己说不让爸爸干，弟媳多心，便只好说让他等到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再干。

“恩恩，不干了，不干了。”杨文广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把那玉米秸秆的捆往旁边踢了踢，然后后脚紧跟着女儿就进屋了。

“我就说今天阴天不让爸干，他不听话啊。”弟媳沈瑾赶紧上前解释，其实她是真的劝说了，可是杨文广性子烈，是真的没听。

“我知道，爸这个性子，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杨怡赶紧说是爸爸的问题。

大家相拥着进屋了，杨怡看见妈妈仍旧几十年如一日的卧在床上，虽然她不喜欢妈妈的这个样子，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妈，她能怎么办。她仍旧热情的跟她打着招呼，把自己给她买的好吃的送到了面前。

但是晨瑶觉对和妈妈完全不同，她喜欢姥姥，因为每次都是姥姥最先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老四啊，快过来，冻坏了吧，快上姥姥这被子下面来，可暖和了。”姥姥跟女儿打完招呼，立马开始招呼这个新鲜的小外甥女，还站起来开始倒腾她头顶的吊着的小笼子。晨瑶知道，那里面都是姥姥攒下来的好吃的，每次她来，姥姥都会从里面给她找出好吃的。她看了一眼杨怡，她在外面从来不敢自己擅自动的，她怕给妈妈丢人，怕坏了规矩。杨怡的眼神给了她允许，她这才脱掉了厚重的棉鞋，其实她的脚还是冰凉的，然后一下子插到了姥姥的被子下面，随着温暖而来的是一块香气扑鼻的糕点，和一只棒棒糖。

“奶啊，这棒棒糖你还没吃啊？”姥姥的大孙子，也就是杨余的大儿子杨灏凡无奈的观望过来。

“这还是她上次输液，说嘴里苦，我给买的呢，现在还没吃。”杨灏凡当着大家的面无奈的解释到。晨瑶听到这里，她的手停滞了，她再次把眼光投向了杨怡，那眼神再问她：我可以接受这个棒棒糖吗？

大人们对张明月的这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买给她的好吃的，一直藏着，藏着，然后会在某个深夜，两个孙子陪自己睡觉的夜晚，从头顶拿下她的那个宝贝篮子，给他们找出各种好吃的，她喜欢看两个孙子吃东西时候开心的样子，也会在外甥女和外甥们跟随着女儿来看望自己的时候，给他们好吃的。

杨怡对着女儿点了点头，示意她拿下了。

这顿饭仍然一如既往的是杨怡掌勺，在她的观念里，回娘家的时候自己不是客人，更不能等着弟媳来伺候。况且，这是久违的为自己的父母做上一顿饭，杨怡很是愿意下厨。每次她看见爸爸杨文广吃的开心，她也就开心了。

以前吃过午饭，家里没有活的时候，杨文广总是会出门和几个老友一起打个牌，聊聊天的。尤其随着年纪的增大，孙子们都去上学了，儿子也会出门，他打理好妻子的事情，就会出去逛逛。可是杨怡回家的时候，他就会一整天的呆在家里，吃完饭，就拉着杨怡进屋聊家常，把各种想说的话都说给女儿听，东街西街的那些故事，谁家结婚了，谁家生孩子了，他的那些老朋友又怎么和儿媳妇吵架了，那些琐碎的日常，都是他的世界，是他想跟女儿分享的世界。杨怡跟他聊天，总是能在同样的反应内，他会开心的像个孩子。每到这时，杨怡总是庆幸，自己留在离爸爸不远的身边，这样就能常回家看看。

什么是天伦之乐呢？只要和至亲的人，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有交集的生命时光里，能够多一些相聚，对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之爱的老人来说，已经足够了。